唱喏声落,两道身影出现在厅门口。
前头那人,坐在一张特制的紫檀木轮椅上,由两名身强力壮的内侍推着。
他身着玄色镶金边的亲王常服,面容苍白得近乎透明,还带着一丝病态的灰败。
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瞳孔深处跳跃着近乎狂热的光芒,嘴角天然上扬,挂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正是三皇子吴怀礼,体妃之子。
他虽因伤不良于行,此刻身上散发出的乖张、阴戾气息,却让厅内不少官员下意识避开了视线。
推着轮椅走进来的,是个身着杏黄色皇子常服的青年。
他身形微胖,面容憨厚,眼神却带着几分呆滞茫然。
一边推着轮椅,一边好奇地东张西望,嘴角还挂着丝傻乎乎的笑容。
正是六皇子吴怀智,智妃之子。
这对组合的出现,让本就微妙的气氛,瞬间变得愈发诡异。
“儿臣参见母妃。”
三皇子吴怀礼坐在轮椅上,声音带着种奇异的沙哑,像砂纸在摩擦。
他的目光随即落在吴怀瑾身上,那跳跃的光芒更盛了几分。
“九弟,恭喜乔迁之喜啊。”
他咧开嘴,露出森白的牙齿,笑容里藏着说不出的恶意。
“三皇兄,六皇兄。”
吴怀瑾再次在云袖的搀扶下起身,语气依旧温和,听不出半分异样。
六皇子吴怀智“嘿嘿”笑了两声,挠了挠头。
“九弟,你这新房子真大,真漂亮!”
他话语天真,与这满是算计的场合格格不入。
“谢六皇兄夸赞。”
吴怀瑾微微颔首。
太子吴怀仁看着这两位弟弟,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下。
显然对他们的到来并不欢迎,尤其是对三皇子。
二皇子吴怀义则依旧是那副沉默低调的样子,仿佛事不关己。
“九弟身子骨弱,开府建牙是喜事,也是耗神的事。”
三皇子吴怀礼转动轮椅,又靠近了些。
那双过分明亮的眼睛,如同毒蛇的信子,在吴怀瑾苍白的脸上扫过。
“做哥哥的,也没什么好贺礼。”
他说着,对身后招了招手。
一名内侍立刻捧着个红绸覆盖的托盘,躬身上前。
“知道九弟素来仁善,不喜奢华,特意寻了一尊前朝的送子观音玉雕。”
“寓意吉祥,愿九弟早日开枝散叶,为我皇家绵延子嗣。”
话音落下,厅内瞬间安静得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知道九皇子吴怀瑾“体弱多病”,子嗣之事最是敏感。
三皇子此举,看似祝福,实则恶毒至极!
那内侍在吴怀礼的眼神示意下,掀开了红绸。
托盘上,果然是一尊羊脂白玉雕成的送子观音。
玉质温润,雕工精湛,观音面容慈悲,怀中抱着个胖乎乎的婴孩。
然而,就在内侍将托盘递向吴怀瑾身旁负责接收贺礼的王府属官时,三皇子吴怀礼握着轮椅扶手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轻轻一弹。
一股极隐晦的劲风,精准击在内侍手腕上。
那内侍“哎呀”一声惊呼。
手腕一麻,托盘瞬间脱手!
“哐当——!”
清脆刺耳的碎裂声,响彻整个大厅!
那尊精美的送子观音玉雕,摔落在光洁如镜的金砖地面上,瞬间四分五裂,碎片飞溅!
怀中那个象征子嗣的玉雕婴孩,更是摔得粉碎!
满堂皆惊!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地上那摊碎片。
又看看面色骤然阴沉下去的德妃。
再看看依旧端坐、脸色似乎更苍白了几分的瑾郡王。
最后,目光全都汇聚到了始作俑者——三皇子吴怀礼身上。
吴怀礼脸上非但没有半分惊慌或歉意,反而露出了近乎陶醉的满足神情。
他看着地上碎裂的玉观音,尤其是那粉碎的“婴孩”,嘴角那抹诡异的笑容愈发扩大。
“哎呀呀……”
他发出惋惜的叹声,声音里却满是愉悦。
“真是可惜了……这尊前朝的古物……”
“看来,这子嗣缘分,强求不得啊,九弟。”
他抬起眼,目光直勾勾地看向吴怀瑾,那眼神里的恶意几乎毫不掩饰。
“想必是九弟身子太过孱弱,连观音娘娘都……无能为力吧?”
这话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刺向吴怀瑾最敏感的痛处。
德妃气得脸色发白,握着扶手的手指微微颤抖。
太子吴怀仁冷哼一声,别过头去,似乎觉得这场面不堪入目。
二皇子吴怀义低垂着头,看不清神情。
崔克让眉头紧锁,崔有容脸上也露出了恰到好处的担忧。
厅内一片死寂,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瑾郡王的反应。
是勃然大怒?还是羞愤难当?
云袖和云香脸上都露出了焦急与愤慨之色,却碍于身份,不敢妄动。
吴怀瑾静静地坐在那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甚至没有去看地上那摊刺目的碎片,只是缓缓抬起眼帘,看向轮椅上那个笑容扭曲的三皇子。
他的目光平静得令人心寒。
没有愤怒,没有羞耻,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幽邃。
他轻轻咳嗽了两声,声音虚弱,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三皇兄……有心了。”
他开口,语气带着一丝疲惫,却依旧温和。
“玉碎……未必不祥。”
“或许……正如皇兄所言,是弟弟福薄,承不起这般贵重的吉兆。”
他微微垂下眼睫,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苦涩而无奈的笑容。
“倒是……惊扰了各位宾客的雅兴,怀瑾……惭愧。”
他这般以退为进,将所有“不祥”与“福薄”都揽在自己身上,姿态放得极低。
反倒更衬得三皇子吴怀礼行事乖张刻薄,全无兄弟情分。
一时间,许多官员看向三皇子的目光都带上了几分鄙夷与厌恶。
德妃心疼地握住吴怀瑾的手。
“瑾儿……”
她声音哽咽,满是心疼。
吴怀礼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似乎没料到吴怀瑾会是这种反应。
他眼底闪过一丝恼怒,但很快又被那种亢奋的、破坏欲得到满足的光芒取代。
他咂了咂嘴,仿佛在回味刚才那一幕。
“九弟不怪罪就好。”
他懒洋洋地靠在轮椅背上,挥了挥手。
“扫了吧,别碍着九弟的喜气。”
内侍连忙上前,战战兢兢地将地上的碎片收拾干净。
厅内的气氛,却如同被冰封了一般,再也回不到之前的虚假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