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侧小院。
月色清冷,透过窗棂,洒在光洁的地板上。
梓颖蜷缩在床角,身上盖着柔软的新棉被,却依旧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她睡不着。
一闭上眼,就是爹娘那日狰狞的嘴脸,是弟弟响亮的啼哭,是官道上那些路人投来的、或鄙夷或好奇的目光。
还有…… 主人那双深不见底、却能看穿她一切的眼睛。
“梓颖……”
她无声地咀嚼着这个名字。
这是主人赐予她的新生。
可她总觉得,自己配不上这个名字。
她依旧是那个在黑水巷泥泞里打滚、被爹娘像丢垃圾一样抛弃的 “招娣”。
“弟弟……”
她无意识地喃喃,声音细弱蚊蚋。
心底那股尖锐的痛楚和酸涩再次涌了上来。
如果没有弟弟就好了……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再次缠绕上她的心脏。
她用力摇头,想把这不孝的、恶毒的念头甩出去。
可它就像跗骨之蛆,挥之不去。
她悄悄爬下床,赤着脚,走到冰冷的石阶上,将耳朵贴近地面。
地底深处,各种细微的声音再次传入她的感知。
鼠群在躁动,在窃窃私语。
它们在传递着不安的信息。
关于西边那家新搬来的 “邻居”(棺材铺),关于那里散发出的、让它们本能感到恐惧的 “冰冷” 气息。
还有…… 关于地底更深处的、某种被惊动的 “存在”。
梓颖凝神细听。
小脸上渐渐露出困惑和一丝恐惧。
她听到鼠群在议论,说那 “冰冷” 的气息,似乎在召唤着什么。
说皇城地底,有什么东西,被这气息牵引,开始…… 苏醒了。
她猛地抬起头,望向澄心堂的方向。
她要不要…… 去告诉主人?
这个念头让她感到一丝莫名的勇气。
她站起身,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推开房门,瘦小的身影融入了清冷的月色中,如同一只警惕的幼鼠,小心翼翼地朝着王府核心的方向潜去。
而她不知道的是,在她离开后不久,一道如同烟雾般的玄色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方才蹲坐的石阶旁。
戌影如同最沉静的磐石,跪伏在阴影里,目光追随着那道消失在夜色中的瘦小背影。
主人早有吩咐,这只 “幼鼠” 的一切动向,都需在掌控之中。
她脖颈上的歃影箍,在月光下泛着幽冷的微光。
梓颖瘦小的身影在月色下显得格外单薄。
她赤着脚,踩在冰凉的石板上,如同受惊的幼鼠,警惕地穿梭在王府庭院的阴影里。
澄心堂的灯火就在前方,温暖而遥远。
她攥紧了衣角,手心沁出冷汗,但这一次,那双黑亮的眼睛里除了未散的惊惧,更多了一丝前所未有的决绝。
地底那些混乱的声音还在她脑中回响 —— 鼠群的躁动,棺材铺的 “冰冷”,以及更深处的、被惊动的 “存在”。
还有…… 关于弟弟那越来越微弱的 “声音”。
她必须告诉主人。
不仅仅是哭诉,更要证明自己的价值。
她不能再只是那个只会哭泣、等待拯救的 “招娣”。
就在她快要靠近澄心堂外围的回廊时,一道沉静如磐石的身影,无声无息地挡在了她的面前。
戌影。
她如同早已与阴影融为一体,玄色的劲装勾勒出精悍的线条,脖颈上的歃影箍在微弱的月光下泛着冷硬的幽光。
梓颖吓得浑身一僵,脚步顿在原地,小脸瞬间褪去血色。
她认得这个气息沉凝、令人望而生寒的女子。
是主人身边那个,最沉默,也最可怕的影卫。
“我…… 我有要事禀报主人!”
梓颖强迫自己稳住声音,尽管尾音仍带着一丝颤抖,但她努力挺直了瘦小的脊梁。
“是关于西边…… 和地底的异动!”
戌影没有回应,也没有让开。
她只是沉默地站在那里,如同一道无法逾越的屏障。
但那无形的压迫感,已经让梓颖几乎喘不过气。
……
澄心堂内。
吴怀瑾缓缓睁开眼。
云香恰到好处的揉按稍稍缓解了他魂源深处的隐痛。
“外面何事?”
他声音平淡,听不出情绪。
侍立一旁的云袖微微躬身。
“殿下,是西院那个小丫头,梓颖,似乎有急事求见。”
“戌影拦住了她。”
吴怀瑾眸光微动。
这只 “幼鼠”?
深夜跑来,所为何事?
他能通过魂契隐约感知到戌影那边传来的、属于梓颖的紧张却坚定的情绪波动,与往日纯粹的恐惧有所不同。
“让她进来。”
“是。”
云袖应声,走到殿门处,低声对戌影吩咐了一句。
戌影的身影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退入阴影,仿佛从未出现过。
梓颖只觉得那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骤然消失。
她松了口气,腿脚却有些发软。
在云袖的示意下,她小心翼翼地迈过门槛,走进了温暖如春、灯火通明的内殿。
殿内的奢华与温暖让她有些目眩,但她迅速低下头,不再像第一次那样无所适从。
她走到软榻前丈许之地,学着乌圆她们的样子,双膝一软,跪了下去,额头轻轻触碰在光滑微凉的地板上。
“奴…… 梓颖,参见主人。”
她的声音依旧细弱,却带着一种努力维持的平稳。
吴怀瑾垂眸看着跪伏在地的小小身影。
如同刚刚离巢、却试图展翅的幼鸟。
“何事?”
他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梓颖抬起头,黑亮的眼睛里带着未散的惊惧,但更明显的是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坚定。
“主人,奴…… 奴听到了新的动静!”
她将自己方才在地底听到的,关于鼠群对棺材铺 “冰冷” 气息的剧烈恐惧,地底深处被惊动的 “存在” 似乎更加躁动,以及…… 关于那个 “特别小的声音”(她弟弟)变得更加微弱、几乎要断绝的信息,尽可能清晰、有条理地说了出来。
她没有哭泣,只是紧紧咬着下唇,直到唇色发白。
“奴还听到,”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黑亮的眼睛直视着吴怀瑾,
“那些老鼠说,西边来的‘黑烟’(邪恶力量)正在地底画‘线’,好像…… 好像在连接什么地方。”
“它们很害怕,不敢靠近,但记得那些‘线’的走向……”
她顿了顿,鼓起最大的勇气:
“主人,奴…… 奴可以试着引导它们,让它们避开危险,专门去听、去看那些‘线’和‘黑烟’的源头!”
“奴想…… 奴想帮主人找到更多线索!”
“不只是为了弟弟…… 更是为了主人!”
吴怀瑾静静地看着她。
这只 “幼鼠”,在极致的恐惧与牵挂的折磨下,没有崩溃,反而被锤炼出了一丝锐利的边缘。
她开始学会思考,学会利用自己的天赋,甚至学会了…… 主动请缨。
很好。
这才是他需要的工具。
会思考、有欲望的工具,远比只会被动承受的玩具更有价值。
“你做得很好。”
他的声音依旧平淡。
但这对梓颖而言,已是莫大的鼓励。
她的小脸上瞬间焕发出光彩,黑亮的眼睛如同被水洗过的星辰。
“能…… 能帮到主人就好!”
她激动得声音发颤。
吴怀瑾看着她那副因为一句简单肯定就欣喜若狂的模样,眸底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幽光。
他再次伸出手,但这次,并非从食盒里取点心。
他的指尖在空中虚划,一缕微不可查的灵力凝聚,化作一枚极其简易、却隐隐流动着安抚与引导气息的淡灰色符文。
他将那枚符文虚影,递到了梓颖面前。
“此符可暂稳你心神,助你更清晰地沟通地脉生灵。”
“将其意念引入你识海,每日可用一次,每次不得超过半柱香。”
梓颖愣住了。
她看着那枚悬浮在空中、散发着微光的奇异符文,又看了看主人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一时竟忘了反应。
这不是食物,是…… 力量?
是主人赐予的,能让她更好完成任务的…… 工具?
“凝神,接纳。”
吴怀瑾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引导。
梓颖回过神来,连忙集中精神,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意念探向那枚符文。
符文触及她意识的瞬间,便化作一股清凉的气流,融入她的识海。
她顿时感觉头脑清明了许多,耳边那些纷杂混乱的地底噪音似乎也变得有序了一些。
“谢…… 谢谢主人赏赐!”
她再次叩首,声音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激动与一种找到自身价值的坚定。
“下去吧。”
“按你所说,引导鼠群,重点探查地底‘线’的走向与源头。”
“有任何发现,即刻来报。”
“是!奴记住了!定不负主人所托!”
梓颖用力点头,眼眶微红,却不再是出于悲伤。
她站起身,又恭敬地行了个礼,这才步伐沉稳地离开了内殿。
她的背影,虽然依旧瘦小,却仿佛注入了一种新的力量。
吴怀瑾漠然地看着她消失。
一点实用的 “甜头”,比单纯的食物更能让这只渴望证明价值的 “幼鼠” 死心塌地,也更有利于挖掘她那份独特天赋的潜力。
他需要她听得更远,更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