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2年1月29日,吕宋岛的季风裹挟着咸腥的雨雾,扑打在科雷希多岛的混凝土炮台上。麦克阿瑟站在隧道指挥部的了望口,指尖划过冰冷的炮管残影,目光越过灰蒙蒙的马尼拉湾,投向西北方向的巴丹半岛。
那里,茂密的热带雨林正被炮火撕裂,断断续续的无线电信号穿过雨幕传来,带着电流的嘶鸣和士兵的喘息,拼凑出前线的惨状。
“将军,帕克少将来电,日军第65旅团在右翼的渗透被暂时遏制,但第2军的弹药只够支撑三天了。”萨瑟兰少将递过来一份加密电报,纸张边缘被雨水打湿,字迹有些模糊。他的军靴上还沾着隧道里的泥泞,眼底布满血丝——连续数周的不眠不休,让这位年轻的参谋长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苍老了许多。
麦克阿瑟没有立刻接电报,只是望着了望口外的雨帘。这位身着卡其色军装、肩章上缀着三颗将星的菲律宾美军总司令,此刻褪去了公众视野中的威严,眉宇间凝着一层化不开的疲惫。他的儿子阿瑟四天前刚在隧道里度过四岁生日,小家伙的笑声还回荡在潮湿的空气中,与远处的炮声形成刺耳的对比。“他是一个军人的儿子。”当时有人担忧孩子的安危,他这样回答,语气坚定,却掩不住眼底的柔软。
隧道深处传来发电机的嗡嗡声,昏黄的灯光在岩壁上投下晃动的阴影。这里原本是储存弹药的地下工事,如今成了远东美军的指挥中枢,挤满了参谋人员、通讯兵和医护人员。
墙角堆放着压缩饼干和生锈的罐头,空气中混杂着煤油、汗味和淡淡的血腥味。菲律宾总统奎松的轮椅停在角落,这位身患重病的总统脸色苍白,正低声与内阁成员交谈,桌上放着一个未开封的木箱——里面是他送给麦克阿瑟的50万美元,作为“坚守菲律宾的酬劳”,但麦克阿瑟从未触碰过它。
“给帕克回电,优先保障核心防线的弹药供应,告诉士兵们,援军正在路上。”麦克阿瑟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却依旧有力。他转过身,目光扫过墙上的作战地图,上面插满了红色和蓝色的小旗,红色的旗帜正从吕宋岛南北两端不断向中间推进,像两道吞噬一切的火焰。
没人比他更清楚,“援军在路上”不过是一句谎言。华盛顿的电报措辞越来越模糊,马歇尔总长的承诺始终停留在纸面上,而他通过秘密渠道得知,阿卡迪亚会议早已确立“先欧后亚”的战略,菲律宾的命运早已被排到了次要位置。美国亚洲舰队司令哈特上将与他形同陌路,舰队主力早已撤往南部,只留下几艘pt艇和扫雷舰勉强维持巡逻。
1月30日拂晓,雨势稍歇。日军的空袭如期而至,九六式舰载攻击机像黑色的蝗虫掠过科雷希多岛的天空,炸弹在地面炸开巨大的弹坑,泥土和碎石飞溅。隧道顶部的混凝土簌簌掉落,通讯兵们在硝烟中嘶吼着传递信息,电台的信号时断时续。麦克阿瑟冲进通讯室,看到操作员正疯狂地调试设备,耳机里只有刺耳的噪音。
“联系上温赖特了吗?”他抓住操作员的肩膀。
“将军,北翼防线遭到旭日军炮火覆盖,第1军的通讯中断了!”操作员的脸上满是烟灰,声音带着哭腔,“他们说旭日军驱赶着难民冲向阵地,菲军士兵不忍开火,防线出现了缺口!”
麦克阿瑟的心沉了下去。温赖特少将指挥的第1军驻守巴丹左翼,那里是半岛的门户,一旦失守,整个防线将全线崩溃。他想起一周前视察巴丹前线的场景,士兵们蜷缩在泥泞的散兵坑里,衣衫褴褛,脸上布满蚊虫叮咬的红肿。
他们围着他,眼神里充满期待,而他只能重复着“援军将至”的谎言。当时有个年轻的美军士兵问他:“将军,我们还能回家吗?”他拍着士兵的肩膀说:“会的,只要我们坚守下去。”
可坚守的意义在哪里?粮食早已减半,如今每人每天只能分到半块压缩饼干和一小壶水;医疗物资奇缺,伤兵们躺在临时搭建的棚屋里,没有麻药,只能咬着毛巾接受截肢手术;疟疾在军中蔓延,奎宁早已耗尽,越来越多的士兵倒下,不是因为敌人的子弹,而是因为疾病和饥饿。更让他痛心的是,美军和菲军之间的矛盾日益加剧,美军士兵的给养依旧优于菲军,不满的情绪像瘟疫一样在军中蔓延。
“将军,日军第48师团的主力正在向巴丹中部集结,本间雅晴的指挥部设在马尼拉,他们准备发动总攻了!”萨瑟兰拿着最新的侦察报告跑进来,脸色惨白。
麦克阿瑟走到了望口,望着巴丹半岛的方向,那里已经升起了浓浓的黑烟。他知道,巴丹的坚守已经到了极限,科雷希多岛也迟早会被日军攻陷。罗斯福总统的命令已经很明确:他必须撤离菲律宾,前往澳大利亚组建新的部队。这个命令让他备受煎熬,作为一名军人,抛弃部下独自撤退是莫大的耻辱,但他也清楚,只有活下去,才有机会回来复仇。
2月8日深夜,科雷希多岛笼罩在一片死寂中,只有远处的炮声偶尔打破宁静。麦克阿瑟站在隧道口,最后看了一眼这座坚守了数月的岛屿。他的妻子简抱着熟睡的儿子,站在他身后,脸上没有丝毫怨言。萨瑟兰和几名核心参谋已经收拾好行装,他们将乘坐约翰·巴尔克利中尉指挥的pt艇,穿越日军的海上封锁,前往棉兰老岛,再转乘b-17轰炸机飞往澳大利亚。
“给温赖特和帕克发电报。”麦克阿瑟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我奉命前往澳大利亚,组建西南太平洋战区司令部。你们继续坚守,我会带着援军回来的。”他顿了顿,补充道,“告诉所有士兵,我永远不会忘记他们的牺牲,菲律宾,我一定会回来的。”
pt艇在夜色中悄然驶离码头,引擎的轰鸣声被海浪掩盖。麦克阿瑟站在艇首,任凭冰冷的海水溅在脸上。他回头望去,科雷希多岛的灯光越来越远,最终消失在黑暗中。巴丹半岛的炮火依旧在持续,那是他的士兵们在进行最后的抵抗。
海上的风浪越来越大,pt艇在波峰浪谷间剧烈颠簸。旭日军的巡逻艇在附近游弋,探照灯的光束不时扫过海面,每一次都让所有人的心提到嗓子眼。巴尔克利中尉沉着地操控着船只,利用岛屿和暗礁躲避追击,艇上的士兵们紧握武器,随时准备战斗。
经过两天两夜的艰难航行,pt艇终于抵达棉兰老岛的秘密码头。麦克阿瑟一行来不及休息,立刻登上早已等候在那里的b-17轰炸机。当飞机升空的那一刻,麦克阿瑟透过舷窗再次望向菲律宾的方向,泪水终于忍不住滑落。他看到旭日军的旗帜在马尼拉的上空飘扬,看到巴丹半岛的热带雨林在炮火中燃烧,看到无数士兵在泥泞中倒下。
1942年2月中旬,麦克阿瑟抵达澳大利亚墨尔本。当他走下飞机,面对前来迎接的人群和记者,这位久经沙场的将军挺直了脊梁,目光坚定地宣布:“我脱险了,但我会回来的!”
而此时的菲律宾,巴丹半岛的抵抗仍在继续,科雷希多岛的炮声尚未停歇。那些留在战场上的士兵们并不知道,他们的司令官已经安全抵达澳大利亚,“我们是巴丹的私生子战士,没有爹娘,也没有山姆大叔”成了美军的写照。
季风依旧吹拂着吕宋岛的海岸,雨雾笼罩着巴丹半岛的丛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