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日头有些毒,把桃花村的黄土路晒得发烫。
艾尔换了身洗得发白的灰色短褐,脚踩千层底布鞋,手里提着个空了一半的竹篮子,走得那叫一个六亲不认。
“走快点啊大妹子。”
艾尔回头,看着身后亦步亦趋、仿佛在踩地雷一样的姜玲胧,无奈地晃了晃手里的空瓶子:
“打个酱油而已,咱们争取在李大爷收摊前赶到,他家的酱油味道好,还实惠。”
姜玲胧跟在他身后三步远的位置。
她特意收敛了浑身的灵压,甚至为了配合前辈的“凡人扮演”,刻意模仿着村里王二丫的走路姿势。但在旁人看来,这姑娘依旧象是误入鸡窝的凤凰,连走路带起的尘土都透着股仙气。
“是!阿林哥!”
姜玲胧应了一声,眼神却警剔地扫视着四周。
“这就是‘入世’的第二阶段吗?”
“上午论道修心,下午便身入红尘。前辈这是在用实际行动告诉我,道不仅在山林,更在柴米油盐之间!”
……
与此同时。
距离村道两百米外,一颗茂密的百年老槐树冠中。
没有任何魔力波动,甚至连树叶都没有因为重力而下垂分毫。
莱拉就象一只变色龙,身上披着那件能够完美折射光线的【幻影斗篷】,整个人以一种极其扭曲但稳固的姿势,倒挂在树枝上。
她嘴里咬着一根用来测风向的草茎,那双绿色的眸子,正通过树叶的缝隙,死死盯着那个跟在艾尔身后的“村姑”。
“心率:120(愤怒导致)。”
“理智:边缘(嫉妒导致)。”
莱拉的手指深深扣进了树皮里,硬生生把坚硬的老树皮捏成了粉末,簌簌落下。
“那个女人……”
“她居然敢踩在艾尔的影子上!”
“那是我的位置……那是只有我也能踩的位置!”
莱拉的呼吸变得粗重,但下一秒,她猛地掐住了自己的大腿,强迫自己进入【绝对冷静】模式。
不能冲动。
艾尔那个混蛋有【勇者直觉】。
只要自己对他产生哪怕一丝“我要把你抓回去锁起来”的念头,隔着几百米他都会象受惊的兔子一样跑得没影。
而且,现在冲出去二打一(加之那个女人),胜算不高,还会暴露。
“既然不能对艾尔出手……”
莱拉的眼神阴冷地移向了姜玲胧,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
“那就让这个不知死活的野女人,自己‘倒楣’一点吧。”
“在这个落后的村子里,出点意外……不是很正常吗?”
莱拉从箭囊里摸出了一枚只有指甲盖大小的、透明的【风元素弹珠】。
这东西没有杀伤力,唯一的用处就是——制造一点微小的空气推力。
她的目光锁定在了两人前方路边,那一堆摇摇欲坠的、堆得象小山一样的空酒坛子上。
“风速修正:东南风,3级。”
“距离:185米。”
“目标:酒坛堆最底下的那块垫脚石。”
莱拉眼神一凝,手指轻弹。
嗖!
无声无息,风弹划破空气。
……
村道上。
艾尔正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儿,心情不错。
“跟你说啊,这村里的路虽然破,但有人情味。你看前面那堆酒坛子,那是刘寡妇家酿的……”
话音未落。
那堆原本稳如泰山、足足有两迈克尔的空酒坛子,突然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咔嚓”声。
最底下的石头莫明其妙地滑开了。
紧接着。
“哗啦啦——!!”
几十个厚重的陶土酒坛子,象是发生了雪崩一样,带着巨大的动能,铺天盖地地朝着走在内侧的姜玲胧砸了下来!
这一瞬间发生得太快,太突然。
完全就是一场典型的“豆腐渣工程”引发的惨案。
在树上的莱拉,兴奋地握紧了拳头。
“砸断她的腿!砸花她的脸!”
姜玲胧正沉浸在感悟中,听到头顶的风声,神色一变。
这种程度的物理攻击伤不到她,但如果动用灵力震碎坛子,势必会暴露身份,破坏前辈的“凡人体验”!
就在她尤豫是硬抗还是躲避的千钧一发之际。
“哎哟!”
走在前面的艾尔突然一声惊叫。
他象是被路上的石子绊了一下,整个人极其夸张地向后一仰,两条手臂为了保持平衡,在空中疯狂乱舞。
“啪!”
这一仰,他的左手手肘,“好死不死”地肘在了姜玲胧的肩膀上。
这一肘的力道大得出奇,直接把姜玲胧整个人向右推开了三米远,跟跄着跌进了路边的草垛里。
轰隆隆!!
酒坛子砸了下来,狠狠地砸在姜玲胧刚才站立的地方,碎片四溅,尘土飞扬。
如果她还在那里,现在已经被埋了。
现场一片狼借。
艾尔惊魂未定地站稳脚跟,拍了拍胸口,看着那一地碎瓷片,脸都吓白了:
“我去!这刘寡妇堆东西也太不讲究了!”
“差点!就差一点啊!我的酱油瓶子就碎了!”
他心疼地抱紧了怀里的空瓶子,然后才象是刚反应过来一样,看向跌在草垛里的姜玲胧:
“大妹子!你没事吧?刚才脚滑了一下,有没有被肘出什么毛病?”
草垛里。
姜玲胧慢慢坐起身,头上顶着两根干稻草,表情从呆滞逐渐转为某种经历了神迹洗礼般的震撼。
她看了看那堆足以把普通人砸成肉泥的碎片,又看了看一脸“我也被吓了一跳”的艾尔。
她的心脏剧烈跳动,脑海中不断回放着刚才那惊天动地的一瞬间。
那一肘,并非凡俗的肢体碰撞。
在姜玲胧的灵视中,那一道手肘划过的轨迹,圆润、自然、浑然天成,仿佛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南无三!这是何等完美的弧度…这又是何等的慈悲…怕是就连佛陀见了,也要忍不住睁开眼来欣赏!”
不是脚滑。
绝对不是脚滑!
以前辈的修为,怎么可能走平地摔跤?
“这难道是失传已久的古武体术——【铁山靠】的变种,【曼巴之肘】。”
“前辈早就预感到了‘因果’!但他不能直接出手干预天道(指扶住坛子),因为那是逆天而行。”
“所以,他选择了‘顺势’。”
“借着‘绊倒’这个微小的因果,用看似笨拙的动作,在毫厘之间将我推出了死局!”
“甚至为了不让我有心理负担,他还故意装作是关心酱油瓶子……”
姜玲胧的眼框瞬间红了。这是何等的温柔!
“阿林哥……”姜玲胧从草垛里爬出来,声音哽咽,“我没事,多谢……多谢阿林哥这一肘。”
“嗨,客气啥。”艾尔摆摆手,拉起她,“走走走,这地方风水不好,咱们赶紧买完赶紧回。”
……
树上。
莱拉看着这一幕,气得差点把牙咬碎。
“居然……运气这么好?”
“脚滑?你是满级勇者你会脚滑?!”
“艾尔!你为了护着那个狐狸精,连这种憋脚的理由都编得出来?!”
莱拉眼中的嫉妒之火燃烧得更加旺盛。
“好……很好。”
“躲得过初一,我看你躲不躲得过十五。”
莱拉的身影在树梢间如鬼魅般穿梭,迅速移动到了下一个伏击点。
既然死物不行,那就用活物。
……
十分钟后。
两人来到了集市边缘。
这里有个临时的牲口交易点,几头骡子和几只大鹅正被拴在木桩上。
艾尔正在跟一个卖旱烟的老头砍价,试图用两个鸡蛋换一包烟丝。
莱拉蹲在几十米外的屋顶烟囱后面。
她手里拿着一颗红色的浆果——【狂躁果实】的提取液。
这东西只要一滴,就能让最温顺的食草动物变成斗牛。
“目标:那头没拴紧的黑驴。”
“路径:直冲姜玲胧的后背。”
“预案:这驴蹄子下去,至少能踩断她三根肋骨。”
莱拉冷笑一声,屈指一弹。
一滴红色的液体精准地落入了那头黑驴正在喝的水槽里。
三秒后。
“咴儿——!!!”
黑驴的双眼瞬间充血,发出一声类似怪兽的嘶吼。它猛地挣断了那根原本就很细的缰绳,撒开四蹄,象一辆失控的坦克,不管不顾地朝着姜玲胧的方向冲去!
“驴惊了!快跑啊!”
路人尖叫四散。
这一次,距离更近,速度更快!
姜玲胧正背对着黑驴,听到声音回头时,那硕大的驴蹄子已经快要蹬到她脸上了!
她本能地想要拔剑。
但就在这时。
正在砍价的艾尔,突然象是被烟丝呛到了一样:
“咳咳咳!阿嚏!!!”
他猛地转过身,打了一个惊天动地的大喷嚏。
伴随着这个转身的动作,他手里那根用来挑篮子的、长长的扁担,顺势在空中划过一道完美的圆弧。
“接——化——发!”
“砰!”
一声闷响。
扁担的尾端,“极其巧合”地扫在了那头疯驴的脖子上。
看似轻飘飘的一扫。
那头几百斤重的疯驴,却象是撞上了一堵铜墙铁壁,连惨叫都没发出来,直接被这一扁担抽得横飞出去三米远,口吐白沫,抽搐着倒地不起。
全场死寂。
艾尔吸了吸鼻子,揉着眼睛,手里还握着那根扁担,一脸迷茫地看着倒地抽搐的驴,又看了看周围目定口呆的村民。
“这……这驴咋了?”
艾尔一脸无辜:
“我刚打了个喷嚏……它是不是被我的喷嚏吓晕了?”
他又看向姜玲胧,关切地问道:
“大妹子,没吓着吧?这村里的驴最近是不是吃坏肚子了?”
姜玲胧看着那头口吐白沫的驴,又看了看艾尔手中那根普通的竹扁担。
她的喉咙干涩,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那一击……”
“没有动用灵力,没有动用剑气。”
“仅仅是凭借对‘势’的把握,借着转身的离心力,打出了‘四两拨千斤’的效果!”
“那头驴并非是被打晕的,而是被前辈那看似随意的一击,瞬间截断了全身的气血运行!”
“这是……【截脉断魂手】的至高境界!”
姜玲胧看着艾尔的眼神,已经不再是崇拜,而是近乎虔诚的狂热。
“前辈不仅护住了我,还刻意用‘打喷嚏’这种滑稽的方式来掩盖自己的实力,是为了不让我感到自卑吗?”
“前辈……您太温柔了!”
……
而在远处的屋顶上。
莱拉手里的弓,被她硬生生掰断了。
“打喷嚏……”
“又是意外?!”
“艾尔!!你之前打魔龙的时候怎么没这么多意外?!!”你现在是搞笑漫男主吗?!”
莱拉心态崩了。
她看着艾尔护着姜玲胧离开的背影,看着两人之间那虽然没有亲密举动、但在她眼里却充满了“奸情”的氛围。
她知道,这种暗戳戳的小手段已经没用了。
艾尔虽然不知道她在,但他那该死的强运和实力,本能地在排斥一切伤害他身边人的意外。
“好……很好。”
莱拉缓缓从烟囱后站起身,原本隐藏的气息开始变得紊乱而危险。
她摘下了兜帽,露出了那双尖尖的精灵耳朵,和那张绝美却扭曲的脸庞。
“既然暗的不行……”
“那我就去你家门口堵你。”
“我倒要看看,面对面的时候,你还能不能用‘打喷嚏’把我也抽飞!”
莱拉的身影瞬间消失在原地,只留下一片被捏成粉末的瓦片,随风飘散。
危机,从暗处,转为了明处。
并且,带着一股浓浓的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