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零明白了。
他在海里生活,没有陆地上的货币。
“没有。”
他语气平板,理直气壮,眼睛还直勾勾的,看的那兵丁浑不自在。
“小兄弟,你是从海上来的修士?还是……海客?”
海客,是沿海一带对与海族有往来,或常年漂泊海上修行之人的泛称。
这类人,往往身怀异术,亦持有海中之物。
冷零点头:“恩。”
兵丁眼神动了动,又看了看那几颗鹅卵石,道:“那这个,是海灵石?”
冷零没否认:“恩。”
“行吧……”兵丁见他人畜无害的,又是初来乍到,收了石头就不再阻拦:“行了,进去吧进去吧,记得守城里的规矩。”
青石城内很繁华。
店铺林立,旌旗招展,贩夫走卒吆喝。
行人摩肩接踵,有粗布短打的凡人,也有身着各色道袍,气息不弱的修士。
冷零赤脚走在街上,他走得很慢,看过两旁的店铺。
卖包子的,打铁的,裁缝铺,客栈,茶楼,药铺……
“掌柜的,行行好,帮我们请一下大夫吧!我娃他爹出海回来就昏迷不醒,浑身发烫,喂了药也不管用!”妇人哭着道。
“哎呀,婶子,这不是请不请的问题,主要是你家男人那问题都陈年病根了,你们又拿不出钱抓药,我能有啥办法?”掌柜为难道。
有围观的人啧啧:“婶子,别哭了,这你不是赶上了,那位各处游历的小神医,医术高明,心肠也好,专治各种疑难杂症,还不收钱!今天就来这儿了!”
“是啊,就在城西土地庙旁边支了个摊子,太阳落山前走,你现在赶紧带着你家男人过去候着,去的早了,就能早点治!”
小神医?
冷零停住脚步。
他朝不远处的肉摊看了看,改了方向,朝城西走去。
土地庙很好找,就在城西城郊的一片相对空的场地上,庙宇不大,香火也不算鼎盛。
今日,庙旁的空地上排起了不短的队伍,大多是衣衫朴素,面带愁苦的百姓,扶老携幼,也有少数几个看起来境况不佳的低阶修士。
队伍最前方,摆着一张简单的木桌,后面坐着个青年。
青年不过二十出头,面容清俊,眉眼天生带着几分玩世不恭。他穿着一身靛蓝劲衣,腰带系紧,衬得腰很窄,木桌上,除了笔墨纸砚这些,还有一块惹眼的板砖。
此刻,那青年嘴角正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歪嘴邪笑,低头为一个面色蜡黄的老者把脉。
他三指搭在老人腕上,片刻后收回,从桌上的纸包里拈出几样晒干的草药,又拿出一个瓷瓶倒出几粒褐色药丸,一边包好递给老人,一边嘴里交代着:
“大爷,您这是积劳成疾加之湿邪入体,草药三碗水煎成一碗,早晚各一次,药丸每天睡前服一粒,少食油腻,多晒太阳。”
“谢谢小神医!谢谢小神医!”老者千恩万谢地接过,颤巍巍地从怀里摸出几个铜板想要放下。
青年——夏熠,笑着推拒:“说了不收钱,您留着买点好的补补身子。下一个。”
冷零站在人群外围,静静看着。
是他。
夏熠很忙,一个接一个地诊治病人,几乎没抬过头,遇到穷苦的,不仅不收钱,还会从自己的布囊里掏些干粮跟银两递过去。
“小神医真是活菩萨啊……”
“可不是嘛,我家那口子的老寒腿,看了多少大夫都没用,小神医几针下去,现在都能下地干活了!”
终于轮到了药铺里那位抱着昏迷丈夫的妇人。
她哭诉着丈夫的征状,夏熠检查后,眉头微皱,取出一套银针,在男人几处穴位刺下,又喂他服下一颗散发着清香的丹药。
没过多久,男人便悠悠转醒,虽然虚弱,但高烧已退。
妇人泫然喜泣,又要下跪,被夏熠扶住。
处理完这一例,夏熠又接诊了十来位,才有闲遐抬起头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脖颈,目光自然而然落在下一个病人身上——
四目相对。
夏熠的表情,僵住了。
异色的瞳孔,映在午后的阳光下。一眼营养不良的身体,破烂带灰的衣服,空洞的眼睛,就那样站在那里,一言不发注视着他。
夏熠手中的笔“啪嗒”一声,掉在了桌面的宣纸上,晕开一团墨迹。
“你……”青年张了张嘴。
冷零眼眸无波,微微偏头。
隔着喧嚣的人群,时间仿佛静止了一瞬,夏熠倏地站起身,椅子被他带得向后一歪!
“我……靠……”夏熠喉咙里挤出两个短促的音节。
周围等待看病的百姓和几个还没离开的低阶修士,都诧异地看向突然失态的小神医。
夏熠回神,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翻江倒海,捡起掉在桌上的笔,手指发颤。
他扯出一个有些不自然的笑容,对排队的人道:“各位乡亲,抱歉,我这边有点急事,今日义诊先到此为止,剩下的各位,明日同一时间再来,实在对不住,对不住!”
他手忙脚乱地开始收拾桌上的东西,草药、银针、瓷瓶,还有那块写着“德”字的板砖,一股脑扫进随身的布囊里。
“小神医,这……”
百姓们感到遗撼,可见夏熠神色确实有异,也都很体谅,只是离开时,不免多端量了几眼那个身上破破烂烂的少年。
待人走得差不多了,夏熠三两下打好包袱,一把扛在肩上,冲到冷零面前。
他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将冷零看了个遍,从他还沾着沙粒的赤脚,到破烂的衣衫,再定格在那张过分清秀又木然的脸上。
“小鲨鱼?”
夏熠问,“是你吗?真的是你?你也来了?”
冷零只回了两个字:“庸医。”
这一声庸医,击碎了夏熠最后一丝怀疑。
“我靠!真的是你!”
夏熠也顾不得什么脏不脏了,他一把将冷零抱住,对方瘦的硌人,浑身冰凉。“你怎么……你这身打扮……”他语无伦次,“你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冷零额头抵在他锁骨窝,慢吞吞地回答:“上岸,找路。”
”听到有人说小神医,就过来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