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云舟上慢慢走着。
云舟极大,分上下三层。
下层,是仆役杂工居所和仓库,中层是此次入选弟子们的舱室和公共局域,上层是赵清秦锐等宗门使者的居所,还有控制云舟的内核舱室,寻常弟子不得擅入。
中层的舱室都是单间,不大,布置简洁,该有的也都有。
冷道成和龙将言的房间相邻,两人各自进去看了看,又出来,往公共局域看。
公共局域,一个不小的书阁,还算放的开手脚的演武场,视野不错的观景台。
两人在书阁待了会儿,冷道成随手翻了几本典籍,便没了兴趣。
这些对他来说,太过粗浅,基本都是近些年来的知识,不是他那个时代的东西了。
龙将言看得津津有味,他看的是一本《中土风物志》,上面记载了中土大陆各洲的地理,势力,各种风土人情。
“阿冷,你看,”龙将言指着书上一段,“中土大陆共分九洲,无极宗所在的天衍洲,是九洲之中灵气最浓郁,宗门势力最集中的一洲。”
“还有这个,万法阁,中土最大的功法交易场所,里面还有仙阶功法的残卷出售。”
“天骄榜,收录中土百岁以下的年轻天才,每十年更新一次……”
冷道成倚在书架上。
龙将言看书。
他看他。
重活一世,让龙将言能象个真正的少年一样,童年完整,心性完好。
没有幼时恐惧,也没有成长痛苦。
这样,不错。
突然,龙将言放下了书。
“阿冷。”
“恩?”
“到了无极宗,我们会分开吗?”
“为何这么说?”
“……我不知道。”
龙将言看他:“你是宗门高层定夺师承,也许会拜入某位长老或峰主座下,无极宗一共有七峰,且弟子众多,我们未必能在一起修炼。”
他说着,转过头,眼中带着不安。
“阿冷,我不想和你分开。”
空气安静了几秒。
“不会分开。”
冷道成回答他。“不论在哪一峰,任凭师承何人,我都在你身边。”
无极宗七峰,分别是玄剑峰、天工峰、百草峰、灵阵峰、万象峰、问道峰、飞星峰。
七峰之间,相距甚远,各峰弟子日常修炼与任务皆不相同,想要时常碰面,并不容易。
但不巧的是。
玄剑峰,现在归他了。
原峰主玄玑子,去当了内门长老。
冷道成又生成出了鬼点子,“我目前知道些信息,玄剑峰现任峰主,常不以真容面人,面带阎罗脸壳,他教法苛刻,法力高深,连宗主玄真子都要退让三分。”
“而且,他手段狠辣,不少弟子惨遭他毒手,哭着退出玄剑峰。”
“落入他手中,你的日子可能不会好过。”
“手段狠辣,哭着退出?”听了冷道成对那位玄剑峰峰主的描述,龙将言皱了皱眉,他没有惧色,坚定不移道:“没关系,就算那峰主是阎罗本人,只要你在,我就不怕。”
冷道成唇角无声扯了扯。
傻龙。
晚上,龙将言抱着褥子跑到冷道成的舱室,轻车熟路地开始铺床。
他小时候就经常跟冷道成睡一起,冷道成没拦他,往床里侧挪了挪,给龙将言让出位置。
他们并排躺在不算宽敞的单人床上,肩膀挨着肩膀,能听到云舟穿过云层的动静,外头风声呼呼。
龙将言侧身,面对着冷道成。
光线昏暗,身旁的人近在咫尺,龙将言什么也不说,就是看。
船舱外微弱的光线通过小小的窗格,勾勒出冷道成线条清淅的下颌、好看的鼻梁,还有那双总是微垂的眼眸。
看了许久,龙将言碰了碰冷道成的手背,后者睁眼,侧眸回视他。
不是什么话,都能说得出口的。
龙将言被他一看,心里莫名一慌,手指蜷了一下,没收回,就这么贴着冷道成微凉的手背皮肤。
这里好静。
两个人的呼吸声都被放大了数倍。
他想说,阿冷,我其实有点害怕。
不是怕那个可能成为我师尊的玄剑峰峰主,是怕去了那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万一我们真的被分开了怎么办?
万一你太优秀,被哪个闭关的老怪物看中带走,我追不上怎么办?
他想说。
从小到大,你去哪儿我都跟着,练剑也好,读书也好,闯祸也好,我好象……已经不知道没有你在一旁,该怎么走了。
但这些话太黏糊,太软弱。
龙将言抿了抿唇,觉得说出来有点丢脸,不象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更不象他龙家大少爷。
他只能更紧地握了一下冷道成的手,松开,翻了个身,背对着他,闷声道:“……睡吧。”
别扭。
失落。
这两种情绪,冷道成从他身上感受到了。
就连那微微弓起的肩胛骨,都透着一种倔强的孤单。
冷道成也转身,面向龙将言的后背,一只手臂自龙将言腰间伸过,松松地揽住了他,朝怀里带了带。
温度从薄薄的寝衣传递到龙将言后背,冷道成身上的气息他无比熟悉,是清冽的,也是沉稳可靠的。
窗外,云海翻腾,星河低垂。
窗内,这份气息,在这个深夜里笼罩住了他。
龙将言呼吸一滞,脑子里不知道瞬息过了什么,耳根一下像燎了火,也起了头,他忽地再度转身,把脸埋进冷道成胸口,呜哝一声。
呜哝的什么冷道成没听清,他只知道龙将言脸颊贴在自己胸口上的温度有些烫,原本紧绷的肩背在这样的环抱中,慢慢地一点点松弛下去。
“没出息。”
冷道成的声音低低地从头顶传来,能从中品茗出几分纵容,他揽在龙将言腰间的手臂,又收紧不少。
龙将言把脸埋得更深了,鼻腔里全是冷道成身上干净的气息,混合着一点点衣物上熏染的极淡竹香。
他心跳得有点快,咚咚咚地撞着耳膜,盖过了云舟穿行的风声。
相拥的姿势有些别扭,单人床本就不宽,但他们谁也没动,很久后,龙将言才出声反驳:“谁没出息……”
“你。”冷道成答得干脆。
龙将言不吭声了。
他抵在冷道成胸前的额头蹭了蹭,手臂环上了冷道成的腰背,更紧密地贴过去。
“太奇怪了……”
他说。“我离不开你,总想跟着你,一想到可能不会和你在一起,就有些难受……有时候我也不想这样,怕你嫌我幼稚……”
冷道成没说话,用另一只手抚上了龙将言的后脑勺,揉了揉他的脑袋。
这个动作,让龙将言鼻尖一酸。
从小到大,每当他练剑累了,或者因为什么事情沮丧了,冷道成就会这样揉揉他的头。
不需要说什么,这个动作,本身就带着一种无声的包容和安抚。
“离不开我。”冷道成这么说。
从小就是。
他走前面,龙将言就在手边跟着。
他练剑,龙将言就在旁边看着。
他看诗书,龙将言就搬本书在跟前翻。
就连衣服,龙将言也要穿跟他相映射的款式。
“离不开正常。”
“你本来就是我养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