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死寂中缓慢爬行，每一息都像钝刀子割肉，切割着洞窟内众人残存的意志。穹顶光屏虽已暗淡，但那些荒诞羞耻的画面仿佛仍烙印在空气中，灼烧着每个人的眼球和灵魂。悬浮的月光绢帛契约散发着淡金色的微光，上面密密麻麻的条款如同活过来的毒蛇，嘶嘶地吐着信子。
李英俊的耐心似乎很好，他甚至不知从哪弄来一张样式古朴的靠椅，施施然坐在了石台上，翘起二郎腿，一手支颐，另一只手依旧漫不经心地转着那枚“永恒记忆晶玉”。阳光透过阵法模拟的天窗，恰好在他身后形成一道光晕，让他看起来既神秘又……欠揍。
压力在沉默中持续发酵。
终于，有人承受不住了。
不是昆仑、黑暗议会、圣光教廷这些顶级势力的代表，他们虽然濒临崩溃，但万载传承养出的傲气与最后的尊严，让他们还在死死硬撑。
第一个出现松动迹象的，是坐在后排的一位中型宗门宗主。他的宗门传承不过千年，在此次“净世盟约”中本属边缘角色，纯粹是被大势裹挟而来。此刻，在双重压力下，他内心的天平迅速倾斜。宗门底蕴不厚，经不起身败名裂的打击；与其玉石俱焚，不如……或许，“天庭”的统治，未必是坏事？至少，能活下去，宗门道统或许还能以另一种形式延续？
他喉咙滚动了几下，脸色变幻不定，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什么，但又极度畏惧成为“第一个”的后果，目光下意识地瞟向那些顶级势力的方向。
李英俊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丝波动。他没有直接看向那位宗主，而是微微侧头，对侍立在一旁的南宫婉儿轻声吩咐道：“婉儿，把‘丙字七号’补充协议草案调出来，就是关于中小型宗门特色技艺保护与市场化扶持的那份。我看‘青木宗’的《乙木长春功》在培育灵植方面颇有独到之处，可以在‘天庭灵植司’下面设个特色研究室，由青木宗主导，给予专项经费和资源倾斜。”
他的声音不大，但在这落针可闻的洞窟里，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耳中，尤其是那位青木宗宗主耳中。
青木宗宗主身体猛地一颤，眼中闪过惊愕、迟疑，随即是一丝难以掩饰的……心动！李英俊竟然知道他们宗门的不传之秘《乙木长春功》？还承诺设研究室、给经费资源？这……这似乎比单纯的压榨要好很多？虽然肯定还是要受制于人，但至少传承有了被“天庭”认可并继续发展的机会？
分化，利诱，精准打击。
李英俊仿佛只是随意提了一句，便不再关注，目光又转向另一边，对秦红玉道：“红玉，算一下，如果‘北地寒冰堡’愿意将其掌控的三条寒玉矿脉优先供应权交给‘天庭矿业’，我们可以给予多高的溢价收购比例，以及每年多少份额的‘烈阳暖玉’作为补偿？听说他们修炼的《玄冰诀》容易导致经脉寒蚀，正需要烈阳暖玉调和。”
北地寒冰堡的堡主，一位面色冷硬如冰的老者，眼皮不易察觉地跳动了一下。寒玉矿脉是他们的命根子，但烈阳暖玉更是他们功法缺陷的救命良药，一向稀缺。李英俊这个条件，看似是交易，实则掐准了他们的命门，给出了一个难以拒绝的价码——用资源换生存和修炼的保障。
接着，李英俊又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所有人听：“唉，其实大家何必这么抵触呢？加入‘天庭’，又不是要夺了你们的基业，只是换一种更高效、更安全的方式共同发展罢了。你们看，昆仑可以继续研究你们的无上剑道，以后‘天庭’探索上古剑修遗迹，肯定优先带上昆仑专家；黑暗议会可以继续研究你们的血族秘史，‘天庭’从归墟海眼得到的那些上古血族石板，正需要议长阁下这样的权威来解读；圣光教廷可以继续传播信仰，‘天庭’甚至可以帮你们在尚未开化的位面建立分教堂……”
他针对不同势力的核心诉求，抛出了不同的诱饵。这些诱饵或许虚无缥缈，但在此刻绝境下，却像黑暗中的一点萤火，吸引着飞蛾。
“至于那些视频嘛，”李英俊晃了晃晶玉，叹了口气，“我是真舍不得毁掉。这都是艺术啊！是诸位前辈挣脱束缚、展现真我的珍贵记录！但为了大局，为了我们未来的和谐相处，我也只能忍痛割爱了。只要大家签了字，我保证，这些记录只会成为我个人珍藏室里永不示人的纪念品，偶尔拿出来独自缅怀一下今晚这场……别开生面的聚会。”
他这番话，将“销毁证据”说成了“忍痛割爱”和“顾全大局”，再次刷新了无耻的下限。
台下众人的心理防线，开始出现更多的裂痕。中小型势力代表眼神闪烁，显然在权衡利弊；一些顶级势力的长老，脸上也露出了挣扎和动摇的神色。李英俊的威胁实实在在，而他给出的“出路”和“诱饵”，尽管包裹着糖衣，却也多少提供了一丝喘息和延续的可能。
就在这时，一个嘶哑、虚弱，却带着一种异样平静的声音响起。
“李英俊……小辈……”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昆仑的玉磬真人不知何时重新坐直了身体。他脸色依旧惨白如纸，胸前衣襟还沾染着暗红的血迹，气息衰败，但那双原本涣散的眼睛里，却重新凝聚起一点微弱却执拗的光芒，那是一种近乎心死的平静，以及最后一丝属于昆仑太上长老的骄傲。
“你的手段……老夫见识了。”玉磬真人的声音很慢，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腑里挤出来，“毁人名节，诛心夺志……比魔道更甚。”
李英俊微微挑眉，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昆仑……可以低头。”玉磬真人这句话说出口，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他身边几位昆仑长老猛地抬头，眼中露出难以置信的痛苦，但玉磬真人抬手，微微制止了他们。
他死死盯着李英俊，一字一顿道：“但，契约条款，必须改！”
“哦？”李英俊露出感兴趣的神色，“玉磬长老觉得，哪些地方需要改呢？”
“第一条！”玉磬真人深吸一口气，“昆仑可以接受‘天庭’主导，可以遵守‘天庭’章程，但必须是‘平等合作’，而非‘并入分支’！昆仑道统，必须保持独立名号与核心传承的绝对自主！此条不改，一切免谈！”
他这是在争取最后的名分和传承底线。
“第二条！”玉磬真人继续道，“资源调配可以协商，但昆仑境内的核心灵脉与祖师留下的秘境，其所有权与最终处置权，必须归属昆仑！‘天庭’可以享有优先合作开发权与部分收益，但绝非‘收归统一管理’！”
这是争取根基命脉。
“第三条，弟子进修可以，但必须是自愿选拔，且进修内容需经昆仑认可，不得强行灌输有悖昆仑道统的思想！进修弟子学成后，去留自主！”
这是争取人才培养的主动权。
“第四条……”玉磬真人一条条说着，虽然语气虚弱，但条理清晰，显然是在极致的羞辱和压迫下，逼出了最后一点谈判的本能。他所提的每一条，都是在试图为昆仑争取尽可能多的自主空间和底线尊严。
随着玉磬真人的开口，其他势力代表，尤其是几个顶级势力的首脑，眼中也重新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之光。是啊，或许……可以谈？或许能在卖身契上，争取到不那么屈辱的条件？
黑暗议会议长德古拉睁开了眼睛，猩红的眸子看向李英俊；圣光教廷那边，另一位枢机主教抬起了头；东瀛的安倍晴川也停止了无意义的颤抖，眼神变得锐利而算计。
洞窟内的气氛，从一片死寂的绝望，悄然转变为一种紧张的、暗流涌动的对峙。李英俊的绝对精神压制依然存在，但求生和谈判的本能，开始在绝境中滋生。
所有人都看着李英俊，等待着他的回应。
他会答应修改条款吗？哪怕只是一点点象征性的让步？
李英俊静静听完玉磬真人的话，脸上那玩味的笑容慢慢扩大。他轻轻鼓了鼓掌。
“精彩，真是精彩。”李英俊赞叹道，“不愧是玉磬长老，临危不乱，思路清晰，深谙谈判之道。提出的这些修改意见，听起来……嗯，合情合理。”
他顿了顿，在众人略微升起的期待目光中，缓缓站起身，走到石台最前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玉磬真人，也俯视着台下所有重新燃起一丝谈判希望的人。
然后，他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冰冷和漠然。
“但是，”李英俊的声音清晰无比，如同冰珠砸落玉盘，“我为什么要改？”
他举起手中的“永恒记忆晶玉”，又指了指身后悬浮的绢帛契约。
“现在，是我手里有你们的把柄，是‘天庭’彻底掌控了局势，是你们所有人的命运捏在我的手里。我开出的条件，就是最终条件。”
他的目光扫过玉磬真人瞬间僵住的脸，扫过台下众人眼中刚刚燃起却又迅速熄灭的希望之火，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
“签，就按我写的签。”
“不签，”他晃了晃晶玉，嘴角重新勾起那抹令人骨髓发寒的弧度，“我就按我说的做。”
“没有第三条路。”
“也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格。”
“诸位，请认清现实。”
“你们，没得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