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锋立刻拨通了刘天衢的内线电话。
他没有添油加醋,只是用最精炼的语言。
将莫风刚刚提出的“撤诉”威胁论,以及那场以人心为战场的“完美人生”剧本,完整复述了一遍。
电话那头沉默了足足十几秒。
刘天衢的声音传来:
“我同意。三号审讯室清场,将李军带给莫风审讯。”
“另外,把李军近十二小时的生理数据监测报告给他。”
“明白!”
陈锋挂断电话,眼中是压不住的兴奋。
他看向莫风,象在看一件即将出鞘的国之利器。
“老弟,舞台给你搭好了,请开始你的表演。”
莫风没有回应这份期待,他拿着那份李军最近的生理数据报告。
莫风得出一个结论,
“他在适应这里,并且认为自己是安全的。”
“这混蛋,把我们这儿当疗养院了?”
陈锋骂了一句。
“一个自认为安全的囚犯,是不会开口的。”
莫风说着,
“我要打破他的安全感。”
李军被带到三号审讯室的时候,他以为又是陈锋或者那些戴着老花镜的预审专家。
当他走进来看到是莫风的时候,那张故作松弛的脸上,肌肉不受控制地抽动了一下。
这个年轻人给他留下的心理阴影,远比冰冷的手铐和铁窗要深刻得多。
那种仿佛能穿透骨髓的刺痛感,至今仍会午夜梦回时,从他的手腕处幽幽传来。
莫风没有象上次那样居高临下,也没有坐在他对面。
他拖了把椅子,在距离李军侧面两米远的地方坐下,形成一个既不亲密也不对立的钝角。
监控室里,陈锋紧张地盯着屏幕,旁边站着几位市局的资深预审员。
……
审讯室内一片死寂。
李军低着头,用眼角的馀光警剔地观察着莫风。
他已经打定主意,不管对方说什么,他都用沉默来应对。
多说多错,这个道理他懂。
但莫风开口的第一句话,就超出了他的预料。
“陈队长让我给你带了份宵夜。”
莫风指了指桌上那个还冒着热气的保温饭盒,
“猪杂汤和炒粉干,他说你挺喜欢吃。”
李军愣住了。
他确实喜欢吃。在这里待了些时日,唯一能让他提起点食欲的,就是食堂偶尔加餐的这口本地特色。
但这是他跟一个看守闲聊时无意中提起的,陈锋怎么会知道?
但莫风知道了。
这个认知,让李军后背的汗毛悄然立起。
“不用了,没胃口。”
李军的声音有些沙哑。
莫风象是没听见,自顾自地打开饭盒,浓郁的胡椒和肉香瞬间在密闭的房间里弥漫开来。
“猪杂汤要趁热喝,里面的猪血用的不是冻货,是当天宰杀的新鲜货,凝固度87,口感嫩滑。”
李军的喉结滑动了一下,这股味道对他而言,是巨大的生理诱惑。
“你……到底想干什么?”
李军终于忍不住了。
“闲聊。”
莫风说,
“反正时间还长,不是吗?”
他将饭盒往李军面前推了推。
李军盯着那碗汤看了足足半分钟,最终还是没能抵挡住腹中的饥饿感。
他拿起勺子,默默地喝了一口。
温热的汤水顺着食道滑下,驱散了身体里的一部分寒意,也让他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点。
或许,这小子只是在故弄玄虚。
“这里的日子,习惯吗?”
莫风随口问道。
“死不了。”
李军含糊地回答,嘴里塞满了粉干。
“每天早上六点起床,晚上十点熄灯。三餐定时定量,每周可以看两小时电视,新闻联播必看。每个月可以读两本书。”
莫风的语速不快,
“很规律的生活,比你在外面要安稳得多。”
李军咀嚼的动作慢了下来。
这些细节,所有在押人员都知道,但从莫风嘴里说出来,就变了味道。
那感觉不象是在描述一种生活,更象是在复述他的日常行为数据报告。
“自由自在惯了,不习惯。”
李军冷哼一声。
“自由?”
莫风似乎对这个词很感兴趣,
“系统评估,过去五年,你至少有超过三百个夜晚是在交通工具上度过的。”
“你的境外身份换了七个,住址换了十九个。你不敢使用任何需要实名认证的社交软件。”
“你管这个叫自由?”
李军放下了筷子,饭是吃不下去了。
“你的‘人生’,就象读一本写满了逃亡和恐惧的书。”
李军发现,任何辩解在这个年轻人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对方掌握着比他自己记忆更精确的“事实”。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知道,支撑你这样活下去的动力是什么。”
莫风看着他,
“钱?你经手的资金,足够你在世界上任何一个不对华夏引渡的国家过上国王一样的生活。”
“但你没有。你象个工蜂,不断地把财富搬运到别人的巢穴里,自己只留下一点过冬的口粮。”
“是信念?你看起来不象有信仰的人。”
“忠诚?你出卖过至少三个曾经的合作伙伴,其中一个现在还沉在湄公河底。”
莫风每说一句,李军的脸色就难看一分。
这些都是他藏在心底最深处的烂事,有些连他那些“保护伞”都未必完全清楚。
“我烂命一条,没什么动力,混一天算一天。”
李军再次祭出了他的滚刀肉姿态。
“是吗?”
莫风的视线,落在了李军放在桌上的双手上。
那是一双很普通的手,指节不算粗大,手掌的皮肤也并不粗糙,只是指甲修剪得很短,边缘干净。
“你的手,不象常年摸枪、玩刀的手。”
莫风忽然说。
李军心里咯噔一下。
“常年进行高强度格斗或使用重型武器的人,掌骨和指骨的连接处会有细微的骨骼增生,手掌虎口和食指侧的皮肤角质层厚度,会比常人高出30以上。”
“你的手没有这些特征。”
“虽然你很擅长伪装,但骨骼和皮肤不会说谎。你不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打手’或‘亡命徒’。”
莫风的语气很平静,却让李军感觉到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
“你……你看手相的?”
李军强笑着,想用玩笑掩饰自己的心慌。
“不,我读数据。”
莫风说,
“听说云州有一种茶,叫‘月光白’,很有名。”
李军的胸口剧烈起伏着,他努力平复自己的心神,他没有接话。
“它的制作工艺很特别,要在月光下萎凋、干燥,不能见太阳。”
莫风自顾自地说,
“一片好的茶叶,从采摘到成品,要经过十几道工序,每一道工序对温度、湿度的要求都极其苛刻。”
“就象一件精美的艺术品,任何一个环节出错,都会前功尽弃。”
李军的呼吸变得粗重。
对方没有问他任何关于案件的问题,却让他感觉自己从里到外都被看光了。
“你……究竟是谁?”
李军终于问出了这个他一直想问的问题。
“一个顾问。”
莫风淡淡回答。
他站起身,走到了李军的面前,俯下身,看着他的眼睛。
审讯室的灯光,照在莫风毫无表情的脸上,却让李军看到了一尊正在缓缓睁开眼睛的,来自深渊的神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