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风站在原地。
那辆白色的甲壳虫消失在视野里,用时十三秒。
它带走了他接入这个物理世界的,唯一的埠。
【警告:内核协议‘林溪’连接中断。】
【警告:目标主动切断信息交互信道。。】
他试图理解刚才发生的一切。
王琳的输入,林溪的异常生理指标,被否决的解决方案,以及最后那句“我不知道”。
每一个环节,都象一个无法被解析的乱码,堵塞了他赖以为生的逻辑通路。
他调动了全部算力,在过去60秒内,创建了三百六十个推演模型。
模型a:林溪需要冷静。解决方案:保持距离,等待。。
模型b:林溪需要安抚。解决方案:立刻追赶,进行物理接触和情感话术干预。
推演结果:触发“个人空间入侵”。
模型c:寻求外部数据支持……
三百六十次推演,无一例外,全部指向逻辑的尽头——死循环。
“莫总?”
王琳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
她刚刚目睹了那辆白色小车决绝地离去,以及莫风如雕塑般静立的样子。
她心里咯噔一下,意识到自己那番“姐姐的忠告”,可能捅了天大的篓子。
莫风缓缓转头,视线聚焦在王琳脸上。
【目标:王琳。】
【关联事件:向内核协议‘林溪’输入高风险负面信息,是导致本次系统不稳定的主要诱因。】
【处理方案……】
处理方案的字段下,一片空白。
他的系统第一次无法给出一个明确的指令。
因为处理王琳,可能会引发林溪更强烈的负面情绪。
但不处理,系统的不稳定将持续下去。
又是一个死循环。
王琳被他看得头皮发麻,那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责备。
只有一种纯粹的、不带任何感情的分析,仿佛在看一个导致服务器集群崩溃的bug。
“莫总,林溪她……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王琳硬着头皮开口,试图扮演一个调解员的角色。
“误会,是一个主观概念。”
“它指代认知与事实之间的偏差。目前,我无法判断偏差存在于哪一方。”
他看着王琳,提出了一个问题。
“根据你的行为模型,你在明知可能引发负面后果的前提下,依旧选择向林溪输入风险信息。你的内核诉求是什么?”
王琳心里一紧。
这就是莫风,他从不问“你为什么这么做”,他只会问“你的内核诉求是什么”。
她大脑飞速运转,立刻将自己代入“编译器”的角色。
“我的内核诉求,是确保‘影’部门项目经理与内核协议之间的连接稳定性。”
王琳的回答滴水不漏,充满了天启科技的汇报风格。
“我评估认为,你们目前的关系模型存在结构性风险。”
“我提供的‘风险预警’,旨在提前暴露问题,以便进行优化和修复,避免未来出现更严重的、不可逆的宕机。”
莫风的系统快速处理着这段信息。
“方案被驳回。”
莫风说,
“你的‘风险预警’,直接导致了宕机。”
王琳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她知道,现在是决定她未来命运的关键时刻。
她不仅是捅出篓子的人,也必须是能补上篓子的人。
“那是因为……你给出的解决方案是错的!”
王琳几乎是吼了出来。
“当一个系统出现bug,正确的操作不是立刻打上各种补丁,而是应该让它先进入安全模式,进行自我修复。”
王琳看着他,语速极快地解释:
“林溪现在就是进入了‘安全模式’。她需要的是空间和时间,而不是你的数据分析和解决方案ppt!”
“你现在要做的,不是去‘修复’她,而是等待。等她自己完成修复,再重新尝试连接。”
【新信息输入:‘安全模式’理论。】
【与模型a‘等待’方案相似度:71。】
【新增变量:‘自我修复’。】
莫风的系统像找到了一个新的逻辑分支,算力开始重新聚焦。
“等待的时长?”
“不知道!”
王琳斩钉截铁,
“情感问题,没有时间表。你越是设置ddl,她崩得越快!”
“在等待期间,我需要执行什么操作?”
“什么都不要做。”
王琳强调,
“任何主动的联系,都会被她解读为‘催促’和‘不信任’。你需要做的,就是表现出你的耐心和尊重。”
她看着莫风那张英俊但毫无波澜的脸,知道这些话对他来说还是太抽象了。
她深吸一口气,用他最能听懂的方式,下达了“指令”。
“莫总,我建议你,立刻返回工作岗位。将这件事,定义为一个‘挂起的低优先级任务’。”
“在接到林溪的主动反馈之前,禁止对该任务进行任何操作。”
【指令解析:将‘林溪事件’挂起。
【优先级:低。】
【触发条件:用户主动反馈。】
这套指令清淅、明确,符合莫风的底层逻辑。
他的系统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执行的路径。
猩红的警报开始褪去。
“指令已接收。”
莫风点头,
“你的‘编译器’功能,在情感领域同样具备有效性。评估上调。”
王琳长长地松了口气。
她赌对了。
另一边,林溪的白色甲壳虫,最终停在了江城理工大学的美术馆停车场。
这里是她的母校,是她度过四年青春的地方。
美术馆里安静,充满了艺术气息,是她过去最喜欢待的地方。
她走进美术馆,熟悉的气味和安静的氛围让她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些。
她在一幅印象派的画作前停下脚步,画上是绚烂的、模糊的、充满生命力的阳光和花园。
她曾以为,自己就是那束阳光,能照进莫风那个冰冷的数据世界。
但王琳的话,切开了她所有的自我感动。
她不是阳光,她只是一个b接口。
她想起那晚,他那个堪称完美的定义——“你是我选择接入的……整个世界”。
现在想来,这个定义是何等的冰冷和精确。
他接入的,是她的世界。
但他自己,真的有世界吗?
和一个系统谈恋爱,原来是这么累的一件事。
你需要不断地为自己的情绪打补丁,把自己的感性翻译成他能懂的逻辑,还要时刻担心自己的一个“操作失误”,会不会让他整个系统崩溃。
她不是在和一个男人谈恋爱,她是在维护一个全世界最精密、也最脆弱的服务器。
而她自己,就是那个过载的接口。
“同学,你也喜欢莫奈吗?”
一个温和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林溪转过头,看到一个穿着格子衬衫的男生,戴着眼镜,文质彬彬,手里还拿着一本画册。
“还好。”
林溪礼貌地笑了笑。
“我最喜欢他处理光影的方式,你看这里,”
男生指着画作,热情地分析起来,
“他不是在画物体本身,而是在捕捉光线在物体上跳跃的感觉,特别有生命力……”
林溪静静地听着。
这才是正常的交流。
分享,感受,而不是分析,计算。
她对他,究竟是爱,是责任,还是一个程序员对自己写出的代码,那种无法割舍的掌控欲?
她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