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
一名头发花白的预审专家摘下眼镜,揉了揉干涩的眼睛,声音里满是震撼,
“这不是审讯,这是……这是心理手术。”
他看着旁边那个穿着休闲西装、表情平静得象刚喝完一杯水的年轻人,喉咙有些发干。
“他用言语当刀,把李军的防御人格活活剥离了。”
陈锋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当了十几年警察,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
没有咆哮,没有拍桌子,甚至没有一句脏话。
可那种无形的、冰冷的压力,却比任何酷刑都更让人崩溃。
“现在可以进去了!”
另一名专家反应过来,立刻就要起身,
“趁他心理防线崩溃,一鼓作气!”
“别动。”
一个清冷的声音阻止了他。
是莫风。
他走到屏幕前,看着里面那个已经哭到浑身抽搐的李军,语气平淡。
“现在进去,时机不对。”
“这还不对?!”
陈锋急了,
“再等下去,他缓过劲儿来怎么办?”
“他缓不过来。”
莫风摇头,
“他刚刚经历了一次认知体系的强制崩塌,就象一台被格式化的计算机,短时间内无法重建任何有效的逻辑。”
“现在进去,他会把交代当成一次交易,他会讨价还价,试图为自己争取最大的利益。”
莫风转过头,看向刘天衢和几位专家。
“让他哭完。当嚎哭无法带来任何改变,绝望就会开始发酵,最终变成最原始的、对死亡的恐惧。”
“到那个时候再进去,他会把交代,当成唯一的救命稻草。”
他用了一个词,“心理发酵”。
在场的都是研究人心的老手,瞬间就明白了莫风的意思。
这是要将李军的心理状态,彻底压榨到“求生”这个最底层的本能层面。
到了那个地步,他会象一个溺水的人,抓住任何东西都不会松手,会倾尽所有,只为换取一口呼吸的权利。
刘天衢看着莫风,眼神愈发深邃。
这个年轻人,对人性的洞察和利用,已经到了一个令人心惊的地步。
“需要等多久?”
刘天衢问。
“根据他的生理数据和心理模型推算,这个‘发酵’过程,大概需要四十五分钟。”
“好,就等四十五分钟。”
刘天衢当即拍板。
他拉过一张椅子,示意莫风坐下,然后亲自给他递了根烟。
莫风摆了摆手:
“我不抽烟,尼古丁会影响神经递质的传递效率,降低计算精度。”
刘天衢拿着烟的手僵在半空,随即失笑地摇了摇头,自己点上了。
他狠狠吸了一口,吐出的烟雾都带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
“小莫,”
刘天衢压低声音,
“你刚才说的那些,关于云州户籍处的人,还有黑吃黑的事……什么线索能让你推演出这些?”
这个问题,也是在场所有人最想问的。
“李军能在昆城扎根六年,必然需要一个合法的身份。这个身份的源头,最可能来自系统内部。”
“一个退休的、远在海外的副处长,是最安全、最难以追查的选项。”
“至于黑吃黑,”
莫风继续道,
“任何一个庞大的地下网络,都不可能铁板一块。利益冲突是必然。而贩毒路在线的黑吃黑,是损耗率最高的风险事件。”
“根据他作为情报贩子的资金流水分析,他在去年有过一次巨大的资金缺口,结合时间点,推断出这个结论的概率是82。”
刘天衢听得眼皮直跳。
这些听起来匪夷所思的东西,从莫风嘴里说出来,却象一道数学题一样清淅、严谨。
这哪里是推演,这简直就是开了天眼。
“那个u盘呢?”
刘天衢换了个话题,
“你有办法?”
“它的加密算法依赖于一个伪随机数生成器。”
莫风说,
“暴力破解,成功的概率无限趋近于零。”
技术部门的负责人闻言,脸色一暗,这和他们的初步判断一样。
“但是,”
莫风话锋一转,
“任何伪随机,都有其内在的规律。”
“它是某国情报部门的定制品,这个部门在2015到2017年间的加密设备,其算法的‘种子密钥’生成,存在一个设计缺陷。”
“如果能找到它出厂时的固件版本和生产批量,反向推导出当时的密钥生成环境。”
“可以将破解时间,从理论上的三百年,缩短到三十个小时以内。”
技术负责人猛地抬起头,眼睛里爆发出惊人的亮光。
“查!马上去查它的生产信息!”
他激动地对手下喊道。
刘天衢看着莫风,彻底没话说了。
他感觉自己不是在跟一个顾问说话,而是在跟一个无所不知的超级ai对话。
等待的四十五分钟,对监控室里的众人来说,既漫长又短暂。
他们看着屏幕里的李军,从嚎啕大哭,到低声抽泣。
再到彻底没了声音,象一具被抽干了所有水分的干尸,瘫在那里,一动不动。
他的眼神,不再是之前的死寂,而是一种空洞的、涣散的,仿佛灵魂已经被抽走了的麻木。
“时间到了。”
莫风站起身。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刘天衢看向那两位经验最丰富的预审专家,其中一位姓张,一位姓李。
“老张,老李,你们俩去。”
“等等。”
莫风叫住了他们。
两人回过头。
莫风看着他们,给出了最后,也是最关键的指令。
“进去之后,什么都不要问,什么都不要说。”
“倒一杯温水,放在他面前。”
“然后,你们就坐在那里,看着他。”
老张愣住了:
“不问话?那我们进去干什么?”
“一个彻底绝望的人,对任何一点微不足道的、超出预期的善意,都会产生不成比例的心理依赖。”
莫风解释道,
“他会把这杯水,当成你们释放的信号。他会比你们更着急。”
“他会主动开口的。”
……
审讯室的铁门再次被打开。
张专家和李专家走了进来,面无表情。
瘫在审讯椅上的李军,身体微微一颤,麻木的眼神里出现了一丝波动。
他以为,迎接他的将是狂风暴雨般的审讯。
然而,并没有。
两名预审员一言不发地坐在了他对面。
其中一人拿出一个保温杯,倒了一杯尚在冒着热气的水,然后轻轻地推到了他的面前。
整个过程,安静得落针可闻。
李军的目光,死死地盯住了那杯水。
温热的水汽,氤氲了他的视线。
这杯水,象一根羽毛,轻轻落在了他那已经崩断的心理天平上。
他想到了莫风最后说的那句话。
“一个体面的活法,一个体面的死法。你自己选。”
这杯水,是“活法”的开端吗?
他不知道。
但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任何选择的馀地。沉默的游戏,他已经输得一败涂地。
他的嘴唇剧烈地颤斗起来,那双空洞的眼睛里,重新蓄满了泪水。
这一次,不是绝望的嚎哭,而是彻底认输的眼泪。
“嗬……嗬……”
两位专家依旧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终于,李军用尽全身力气,抬起那双被泪水模糊的眼睛,看向对面的两人。
他的嘴唇翕动着,发出了第一个清淅的音节。
“我……”
“我说……”
“我……全都说……”
监控室内,所有人都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象是打了一场艰苦卓绝的战役。
陈锋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感觉后背的衣服都湿透了。
赢了。
刘天衢缓缓转过身,看着身边那个从始至终都一脸平静的年轻人。
他走过去,用力拍了拍莫风的肩膀。
“小莫,从今天起,你的文档将列为江城市局的最高机密。”
他看着莫风那双清澈又深不见底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
“因为你这个人,本身,就是最高机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