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城,晚上七点,翠湖宾馆,一间不对外开放的包厢里烟雾缭绕。
桌上价值不菲的菜肴一口未动,已经凉透。
黄振廷坐在主位,面色阴沉地抽着烟。他面前的烟灰缸里,已经堆满了烟头。
“我儿子,还在市局督察处。”
他开口,声音沙哑。
在座的三人,神色各异。
一个是黄振廷的法律顾问,金牌大状王思明;
一个是昆城晚报的总编,刘建;
最后一个,则是车站派出所的所长,钱德龙。
钱所长的额角全是汗,衬衫后背也湿了一片。今天这顿饭,是他这辈子吃过最煎熬的一顿。
“黄董,事情我已经听说了。”
王律师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慢条斯理地开口,
“从法律层面讲,我们现在非常被动。”
他伸出一根手指。
“对方,也就是那个叫莫风的年轻人,把自己也弄了个轻伤二级。”
“这就不是谁打谁的问题了,而是互殴。但他受伤的地点,是在派出所的拘留室。”
王律师点了点桌子:
“这个性质就变了。他可以告我们警方监管不力,甚至刑讯逼供。”
“他把自己变成了受害人,一个在公权力机构里受到伤害的、更值得同情的受害人。”
“最关键的,是他直接捅到了市局督察,还把启升一起拖下了水。”
“现在启升的身份,从‘受害人’变成了‘诬告陷害案的重要关系人’。”
王律师总结道:
“我们想把他捞出来,难度比之前大了十倍不止。”
黄振廷的脸色更难看了。
“说方案。”
他不想听这些废话。
“想破这个局,得从根上找。”
王律师的眼中闪铄着冷静的光芒,
“根,就是那三份轻伤二级的鉴定报告。”
他看向钱所长。
钱德龙连忙道:
“王律师您说,我听着。”
“这三份报告,是伪造的。这是我们最大的污点,也是对方攻击我们的内核。”
“现在,我们要做的,不是否认它,而是‘解释’它。”
王律师的语速不快。
“伪造,是刑事犯罪。但如果,是‘鉴定失误’呢?”
“鉴定失误?”
钱所长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
“对,失误。”
王律师笑了笑,
“昆城第三人民医院,骨科的李主任,是你表弟吧,钱所长?”
钱所长脸上的汗更多了:
“是……是。”
“很好。我们可以对外宣称,当天由于急诊病人太多,李主任工作压力大,加之启升他们描述伤情时有所夸大,导致李主任做出了错误的初步判断。”
“这不叫伪造证据,这叫业务水平有限,责任心不强。”
“最多,给那个李主任一个内部处分,停职检查。医院再发个声明,向当事人道歉。”
王律师看着黄振廷,补充道:
“这样一来,‘伪造证据’这顶帽子就摘掉了。对方最内核的攻击点,就成了一次可以被原谅的‘医疗差错’。”
“高!王律师果然是专业的!”
钱所长象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连连点头。
他清了清嗓子,赶紧接上话:
“只要解决了鉴定报告的问题,剩下的就好办了。”
“黄董您放心,‘官商勾结’这顶帽子,我们派出所绝对不能戴!”
钱所长的语气斩钉截铁。
“张立强那个蠢货,我会把他推出去。”
“就说他个人行为不端,收受了好处,擅作主张,违规办案。”
“所有的事情,都是他一个人干的,所里完全不知情。”
钱德龙脸上露出一抹狠色:
“我已经找他谈过话了,他儿子明年就要考大学,他老婆的工作也需要所里出面。他知道该怎么选。”
“我会让他把所有责任都扛下来。”
“到时候,我们派出所再来个挥泪斩马谡,把他开除出队伍,给市局一个交代,也给社会一个交代。”
钱德龙看向黄振廷,谄媚地笑道:
“这样,就把事情从‘单位行为’,降级成了‘个人违纪’。您和启升,就跟我们派出所彻底切割开了。”
“一个队长,换黄董您高枕无忧,值。”
黄振廷默不作声,只是又点上了一根烟。
他知道,钱德龙这是在表忠心,也是在自保。
把张立强这个跟他儿子称兄道弟的“张叔”当成弃子,是眼下最好的选择。
这时,一直没说话的晚报总编刘建开口了。
他不象王律师那么冷静,也不象钱所长那么紧张,反而带着一种文人特有的从容。
“法律上切割,组织上切割,这都只是防守。”
刘建国慢悠悠地喝了口茶:
“黄董,现在这个时代,舆论的战场同样重要。我们不仅要防守,还要反击。”
黄振廷吐出一口烟圈:
“你有什么想法?”
“我看了您助理发来的资料。那个年轻人,逻辑清淅,擅长利用规则。”
“我们如果直接攻击他个人,说他敲诈勒索,很容易被他拿出证据反杀,反而显得我们气急败坏。”
刘建国笑了笑:
“所以,我们不能把焦点放在他个人身上。”
“我们要做的,是‘转移议题’,是‘塑造集体情绪’。”
“什么意思?”
黄振廷问。
“我们不谈莫风,也不谈黄启升。我们谈一个更大的话题——‘游客与本地居民的冲突’。”
刘建的眼睛亮了起来,那是属于媒体人的兴奋。
“我会安排手下的笔杆子,立刻写几篇深度报道。”
“主题就是,随着旅游业的发展,大量外地游客涌入昆城,给本地的治安、环境和生活习惯带来了多大的冲击。”
“我们可以采访一些本地的商户、居民,让他们抱怨游客的没素质、不讲理。再配上一些游客乱扔垃圾、大声喧哗的照片。”
“等这种对立情绪蕴酿得差不多了,我们再‘不经意’地,把白马镇的冲突事件,当成一个典型案例加进去。”
“我们不直接说莫风有错,我们只客观陈述:”
“一个外地游客,因为租车价格问题,与本地青年发生口角,并将三名本地青年打伤。你看,这么一说,味道是不是就变了?”
“到时候,网民不会去关心谁先动手,他们只会被情绪引导。”
“他们会觉得,又是这种嚣张的外地人,来我们昆城的地盘上撒野!”
刘建国靠在椅背上,胸有成竹。
“我们会把莫风塑造成一个‘傲慢游客’的符号,而启升,则成了‘维护本地利益却被欺负’的本地人代表。”
“当整个城市的舆论都开始排斥他,当所有人都觉得他是个麻烦制造者的时候。”
“市局督察处的闫刚,在做决定时,就不得不多掂量掂量了。”
“毕竟,为了一个外地人,得罪整个昆城的民意,这笔帐,他会算的。”
听完三人的计划,包厢内的空气似乎都轻松了不少。
一个从法律上釜底抽薪,一个从组织上断尾求生,一个从舆论上扭转乾坤。
三管齐下,形成一个完美的闭环。
黄振廷掐灭了烟头,阴沉了一个晚上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
这才是他熟悉的节奏。
这才是他经营了二十多年的昆城。
在这里,规则是人定的,也是可以被人改的。
“好。”
黄振廷站起身。
“王律师,鉴定报告的事,你亲自去办,钱不是问题。”
“钱所长,张立强那边,安抚好,让他把嘴闭紧。他家里的事,我会安排。”
“刘总编,舆论的火,给我烧得旺一点。我要让那个小子在昆城,寸步难行。”
黄振廷走到窗边,看着楼下城市的璀灿灯火,眼神变得无比森冷。
“他想玩规则?”
“那我就让他看看,在昆城,谁才是制定规则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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