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错误,不在于资源供给,而在于系统架构。”
莫风的语气没有丝毫波澜,
“你的系统,我将其命名为‘父权权威’。它的内核代码是:‘我是你爹,你就得听我的’。”
“这套系统在目标(你儿子)的童年期,是兼容的。”
“因为他的‘自我意识’模块尚未激活,系统以‘依赖’和‘服从’为底层逻辑。”
男人听得云里雾里,但他抓住了那句他能听懂的话:
“我是他爹,他不听我的听谁的?”
“这就是问题的关键。”
莫风说,
“他已经不是原来的系统了。十四岁,他的系统强制进行了一次版本升级,进入了‘青春期’模式。”
“这个新版本,激活了三个高优先级的进程:‘独立思考’、‘自我价值探索’,以及最重要的,‘权威质疑’。”。”
“他的‘对骂’和‘沉默’,就是系统触发的两种不同防御机制。”
莫风的这一番话,象一段绕口的咒语。
但坐在对面的男人,这个只懂得用汗水和力气换取生活费的父亲,却奇迹般地听懂了内核。
他听懂了,他和儿子之间,已经说的是两种完全不同的“语言”。他的每一句“为你好”,都被翻译成了“攻击”。
“那我……我该怎么办?”
男人眼中的最后一丝强硬也消失了,只剩下纯粹的无助和恳求,
“医生,你教教我。”
林溪松了口气,她知道,手术最关键的一步,打开胸腔,已经完成了。
接下来,就看主刀医生怎么修复那颗破碎的心了。
“你需要为你的系统,安装一个升级补丁。”
莫风说。
“升级……补丁?”
“我将其命名为‘父子交互协议修复补丁’。它包含三个内核模块,你需要严格按顺序执行。”
莫风的表情严肃起来,象一个即将部署核弹发射程序的工程师。
“模块一:单方面停火与信息披露。”
“从现在开始,停止一切‘攻击性指令’。包括但不限于:打、骂、质问、冷暴力、以及用‘我都是为你好’的句式进行道德绑架。”
男人立刻反驳:
“那他要是还犯浑怎么办?我不管他了?”
“在系统冲突期间,任何纠错指令都是无效的,只会增加系统负载。”
莫风冷静地驳回,
“你需要做的第一件事,不是管他,而是向他‘信息披露’。”
“写一封信。”
“信?”
男人愣住了,
“我……我初中都没毕业,我不会写那玩意儿。”
“不需要文采,只需要陈述事实。”
莫风说,
“这封信,不是道歉信,也不是教育信,而是一份你的‘个人系统状态报告’。”
莫风继续以不容置疑的口吻下达指令:
“报告内容必须包含三点。”
“第一,陈述你的生存压力。例如:你每天的工作时长,身体的疲惫程度,每个月的收入和支出。用数字,不要用形容词。”
“比如,‘我每天要搬八吨水泥,换来三百块钱’,而不是‘我很辛苦’。”
“第二,承认你的局限性。明确告诉他,你的‘父权权威’系统已经过时,你不知道如何与‘青春期’版本的他进行有效交互。”
“承认你感到困惑、无助和失败。”
“第三,剥离情感与期待。在信的结尾,不要说‘希望你听话’或者‘你要理解我’。你要说:‘以上是我的现状。我将停止旧的沟通方式。我需要时间学习新的教育方法。”
“在此期间,我不会再强迫你。’。”
男人呆呆地听着,手里捏皱的烟盒都快被他攥出水了。
让他跟儿子“服软”?承认自己“失败”?这比让他去跟工头吵架还难受。
“这……这有用吗?”
他艰难地问。
“这封信的目的,不是让他理解你,而是降低他的防御等级。”
莫风解释道,
“当你主动展示你的漏洞和弱点,他的‘权威质疑’防火墙就会判定你不再是‘威胁’。这是执行后续模块的前提。”
林溪在一旁补充道:
“大哥,你想想,一个天天跟你打仗的敌人,突然有一天举着白旗过来,告诉你他武器坏了,人也累趴了,你还会第一时间朝他开枪吗?”
这个比喻很粗糙,但男人听懂了。
“好……我写。”
他咬了咬牙,象是做出了一个重大决定。
“模块二:创建非侵入式交互接口(api)。”
莫风继续。
“接口?”
“一个新的沟通渠道。”
莫风说,
“旧的‘面对面交谈’接口已经被污染,暂时弃用。我建议你使用‘异步文本交互’。”
“说人话。”
林溪小声提醒。
“准备一个笔记本,放在客厅的桌子上。”
莫风从善如流地切换了表达方式,
“每天,你可以在上面写一句话,任何话,但不能是命令或问题。可以是:‘今天工地发了西瓜,很甜’,或者‘新闻说下周要降温’。”
“他可以看,可以不看。可以回复,也可以不回复。这个笔记本,是单向信息广播,不是双向对话。”
“目的是让他重新习惯你的‘无害’信息输入。”
“这不跟傻子一样吗?”
男人无法理解。
“这是在修复数据信道的底层信任协议。”
莫风说,
“当他确认这个信道是安全的,他才有可能发出他自己的数据包。”
“然后,是接口的内核功能:每周一次的‘家庭资源分配会议’。”
“每周固定一个时间,比如周六晚上。你和他坐下来,开一个十五分钟的会。会议议题只有一个:他下周需要什么‘资源’。”
“可以是增加的零花钱,可以是新的游戏皮肤,可以是一双他想要的球鞋。”
“只要在你的承受范围内,满足他。”
男人眼睛都瞪大了:
“我凭什么?他学都不上了,我还奖励他?”
“这不是奖励,是交易。”
莫风纠正道,
“你用‘资源’,购买他的‘时间’和‘信息’。”
“会议的规则是:前十分钟,他可以谈论任何他想谈论的话题,而你,绝对不能反驳、不能评价、不能说教。”
“你只能听,并且记录。哪怕他说他想当个流浪汉,你也只能记下来:‘目标:成为流浪汉’。”
“后五分钟,你才能发言。但你只能针对他提出的‘须求’进行讨论。”
“比如‘这双鞋要五百块,我下周的预算只有三百,我们能不能换一个型号,或者下下周再买?’。”
“这个会议的本质,是把你们从‘管理者与被管理者’的关系,暂时切换为‘投资人与项目经理’的关系。”
“你投资,他回报。这能让他感觉到被尊重,而不是被控制。”
男人沉默了。他这辈子,从没听过这么离谱的理论。
养儿子,搞得跟公司开会一样?
但他所有的方法,打、骂、说教,本质都是想控制。而结果,就是失控。
“最后一个模块。”
莫风的声音将他从沉思中拉了回来。
“模块三:部署‘正向激励’脚本。”
“你之前提到,你很久没有夸过他了。这是你系统里最致命的漏洞。”
“一个系统长期没有收到任何正面反馈,只会认为自己无论做什么都是错的,最终会放弃所有‘优化行为’,进入‘摆烂’甚至‘对抗’模式。”
“从今天起,你需要强制执行‘正向激励’。每天,至少找到一件他做的事情,进行一次事实陈述。”
“比如,他今天自己洗了袜子。你不能说‘你真棒’,因为这种主观评价可能会被他的防火墙排斥。”
“你要说:‘我看到你今天自己洗了袜子’。”
“他今天玩了八小时游戏,只比昨天少了十分钟。你不能说‘你总算少玩了会儿’。”。”
林溪差点笑出声。环比下降百分之二点零八?这话说出去,他儿子不把他当神经病才怪。
她赶紧翻译:
“大哥,他的意思是,别带情绪,只说事实。”
“哪怕他只进步了一点点,你也要看见,并且说出来。让他知道,你关注的,不只是他做错的事。”
莫风看了林溪一眼,系统评估她的“翻译”度,但提升了80的用户可理解性。
这是一个值得记录的优化方案。
三个模块,全部部署完毕。
男人坐在那里,象一个被格式化后,正在安装全新作业系统的计算机,眼神空洞,大脑飞速运转。
“医生……”
他过了很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按你说的做,我儿子……就肯上学了?”
“不能保证。”
莫风回答得干脆利落。
“那……那我做这些有什么用?”
“我无法保证他会去上学。因为‘上学’是你的目标,不是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