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溪的叙述清淅、冷静,甚至带着一种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精确。
“下午四点十二分,我从恒隆商场北门出来,沿江华路向东走。”
“在第一个十字路口,人行绿灯还剩十八秒时,我看到那位先生倒在距离我大约五米远的斑马在线。”
“我走近,确认他有意识但无法起身。于是我用手机拨打了江城市急救中心电话。”
“在等待期间,我没有移动他,只是询问了他的感受。周围没有其他行人停下。”
她说完,看着莫风,象一个等待导师批改作业的学生。
莫风的内部处理器已经完成了对这份口头报告的建模分析。
“报告有效。”
他转向那对中年男女,
“根据接口-502的陈述,可以提取三个关键数据点。”
“第一,时间。从发现目标到拨打急救电话,用时少于一分钟。”
“符合‘善意救助’的行为模型,而不符合‘肇事后恐慌决策’模型。后者的平均反应时间为三到七分钟。”
“第二,物理距离。初始距离五米,不存在高速撞击的可能。”
“以接口-502的体重和步行速度,即使发生肢体接触,产生的动能也不足以造成成年男性的胫骨骨折。”
“第三,无动机。接口-502与受害者无任何社会关系,不存在‘故意伤害’的逻辑前提。”。你们的指控,缺乏数据支持。”
男人的脸涨成了猪肝色。他这辈子吵架,就没遇到过这种阵仗。
这哪是吵架,这是在答辩。
“我管你什么数据不数据!我爸就躺在里面!不是她是谁?”
“你的问题,暴露了另一个逻辑谬误:‘非黑即白’。”
莫风平静地指出,
“导致他摔倒的原因,可能包括但不限于:突发性低血糖、心律不齐、脑供血不足,或者,仅仅是鞋带松了。”
“你……”
“够了!”
卷发女人终于意识到,跟这个男人讲“道理”是行不通的。
她的战斗模式瞬间切换。
她忽然一指莫风,声音变得尖利:
“你又是谁?她叫来的律师吗?看着人模狗样的,就想用这些我们听不懂的话来吓唬我们老百姓?”
“我告诉你,我们不是被吓大的!今天这事,没个万儿八千的,解决不了!”
王琳在一旁看得叹为观止。她亲眼见证了一个逻辑链路被强行切断后,对方系统激活了备用攻击程序——“身份攻击”与“诉诸贫困”。
然而,莫风的反应再次超出所有人的预料。
“律师?不,我的职业是系统分析师。”
他纠正道,
“另外,关于费用,刚才已经分析过,她的账户馀额不足以支付。你的要求,从一开始就不具备可执行性。”
卷发女人被这句“不具备可执行性”彻底引爆了。
她象是收到了什么指令,双腿一软,毫无征兆地就坐到了地上。
“哎哟!没天理了啊!”
一声凄厉的哀嚎,响彻整个急诊大厅。
“撞了人还不承认!还找个小白脸来欺负我们乡下人啊!我那苦命的爹还在里面生死未卜,我们可怎么活啊!”
她一边哭喊,一边用手拍打着冰凉的地砖,动作娴熟,节奏感十足。
周围的目光“唰”地一下全都聚焦过来。窃窃私语声四起。
“怎么回事?好象是那个女孩撞了人。”
“看着挺文静的,人心隔肚皮啊。”
“她旁边那男的谁啊,说话一套一套的,看着就不象好人。”
舆论的风向,在短短三十秒内,瞬间逆转。
王琳感觉自己的血压都升高了。
她终于明白了,在某些战场,逻辑和数据,是最没用的武器。
对方直接使用了终极绝招——“拒绝服务攻击”,用海量的、无逻辑的、情绪化的垃圾信息,瘫痪你的所有正常埠。
林溪的脸“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她长这么大,从未经历过这种阵势。
那些指指点点的目光和窃窃私语,象一根根针,扎得她体无完肤。
她下意识地想躲,想逃离这个让她窒息的地方。
然而,莫风只是平静地站在那里,象一座孤岛,任由情绪的洪水拍打。
他拿出手机,对准了坐在地上撒泼的女人,按下了录像键。
“行为记录已激活。”
他的声音清淅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朵,
“目标:身份未知女性。行为:在公共医疗场所制造高分贝噪音,进行无事实依据的指控,并试图煽动围观群众情绪。”
“音频采样:峰值95分贝,已对周边至少十五名患者及家属造成精神干扰。”
“结论:该行为涉嫌扰乱公共秩序,并构成对接口-502名誉权的侵害。视频证据将作为后续法律诉讼的呈堂证供。”
卷发女人的哭声,象是被按了暂停键,卡顿了一下。
她旁边的男人见状,恼羞成怒,指着莫风的手机吼道:
“你拍什么拍!你还敢威胁我们?我告诉你,今天这事没完!”
他掏出自己的手机,拨通了号码。
“喂!110吗?对!第一人民医院!这里有人撞了人还不给钱,还威胁我们人身安全!你们快来啊!”
挂断电话,他仿佛找回了底气,恶狠狠地瞪着莫风:
“我报警了!等警察来了,看你们还怎么横!”
王琳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事情彻底闹大了。
然而,莫风却露出了一个……王琳发誓她看懂了,那是一个类似于“欣慰”的表情。
“指令正确。”
莫风点点头,放下了手机,
“引入‘执法模块’介入,是当前状况下的最优解决方案。可以有效规避非理性的情绪对抗,将事件导入基于规则和证据的裁定流程。”
他对那个男人说:
“为了提升出警效率,你应该补充说明是在急诊大厅的缴费窗口附近。”
男人:“……”
他感觉自己一拳打在了一团云上,不,是打在了一段代码上。
对方非但没有害怕,甚至还在帮他优化报警流程。
整个世界都变得不真实起来。
莫风不再理会他们,转过身,看着已经六神无主的林溪。
“坐下。”
林溪茫然地看着他。
“左后方三米处有空置的座椅。坐下,调整呼吸,将心率降低到100以下。”
莫风下达指令,
“根据江城市警务系统的历史数据模型,从接警到抵达现场,平均用时为十一分三十秒。”
“你需要为接下来的‘执法模块交互’阶段,储备体能和认知资源。恐慌,是无意义的算力浪费。”
林溪看着他那双平静得不起一丝波澜的眼睛,那颗被恐惧和委屈塞满的心脏,奇迹般地,真的就慢慢平复了下来。
她依言走到旁边的长椅上,坐了下来。
于是,急诊大厅里,出现了一幅极其诡异的画面。
一个女人坐在地上,时而干嚎两声,时而恶狠狠地瞪过来。
一个男人叉着腰,焦躁地踱步,不停地看手机。
一群吃瓜群众围成一圈,兴致勃勃地指指点点。
而在风暴的中心,一个西装革履的女人无奈地扶着额头。
一个青年,和一个女孩,并排坐着,安安静静,象是在机场,等待一趟晚点的航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