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十一点四十六分。
伪装成市政工程车的监控室内。
距离莫风被“驱逐”,已经过去了六个小时。这六小时里,401室的幽灵,除了拧开一瓶酒,再无任何大动静。
老刑警王德发摘下耳机,揉着耳朵。
“我就说,那老疯子就是铁了心当活死人。莫风那套,对他没用。”
“不一定。”
方洁紧盯着屏幕上的一条数据流,
“他的网络活动有变化。”
“三小时前,他访问了江城大学的内部数据库。”
“一小时前,他开始高频搜索二十五到三十年前的哲学和逻辑学期刊。关键词包括‘哥德尔不完备’、‘罗素悖论’……”
陈锋的心提了起来。这些,都是顾清源当年试图用自己的理论去“杀死”的东西。
“他在干什么?”
老王问。
“他在试图驳倒莫风。”
方洁得出了结论,
“他正在查找理论武器,来证明‘非理性容错’是个谬论。”
正如莫风所预测的。
那个沉寂了三十年的系统,正在疯狂运转,试图查杀一个刚刚植入的“病毒”。
次日,清晨七点零三分。
红旗工房401室那扇掉漆的绿门,嘎吱一声打开了。
监控车内,所有人精神一振。
顾清源走了出来。他换了一件相对干净的衬衫,头发虽然依旧油腻,却被胡乱地梳理过。
他的眼神不再是死水,而是一片燃烧的、混乱的火海。
“跟上他!”
陈锋下令。
顾清源没有坐公交,而是在街上拦了一辆的士,直奔江城大学。
他在文档室和几个老教授的办公室之间穿梭,象一个查找救命稻草的溺水者。
上午九点二十分,陈锋的手机响了。
“陈队,”
电话那头,是莫风平静无波的声音,
“把实时监控画面,切换到阳光里小区b栋门口。”
陈锋一愣,立刻照办。
屏幕上,顾清源的身影出现在了阳光里小区的门口。
他正拿着一部老式手机,茫然地看着周围现代化的楼宇,仿佛一个穿越时空的幽灵。
“他……他怎么知道你在哪?”
老王惊愕道。
“我在江城大学的访问记录里,留下了一个‘面包屑’。”
莫风解释,
“你早就料到他会去找你?!”
“这不是预料。”。”
陈锋的电话再次响起。这一次,他看着屏幕上的陌生号码,直接按下了免提。
“是……是莫风吗?”
一个沙哑、急切、又带着一丝颤斗的声音传来。
“是我。”
莫风的声音通过陈锋的手机,传到了整个专案组的耳朵里。
“我要见你!现在!立刻!”
顾清源几乎是在咆哮。
“阳光里小区,b栋,501室。”
莫风报出地址,然后平静地补充了一句,
“建议您走楼梯。根据您的生理状况,适当的有氧运动有助于在接下来的高强度逻辑对抗中,维持大脑供血稳定。”
电话那头,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
阳光里小区,b栋,501室。
楼道里就传来了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
一个头发花白、神情激动的老人冲了上来。他一眼就看到了站在501门口的莫风,径直冲了过来。
“砰!”
一叠厚厚的、泛黄的稿纸被狠狠拍在莫风的餐桌上。
顾清源喘着粗气,双眼通红,象一头被激怒的困兽。
“‘非理性容错’!”
他指着莫风,手指微微颤斗,
“这是我听过最卑劣、最无耻的学术投机!”
莫风没有理会他的咆哮。
“你这是对逻辑的背叛!”
顾清源见他不理会自己,更加愤怒,
“逻辑是纯粹的,是至高无上的!它不容许任何妥协,不容许任何所谓的‘容错’!”
“你那套理论,不过是为懦弱和无能找的借口!”
莫风平静地看着他。
“根据定义,‘背叛’是一种基于情感契约的非理性行为。我与逻辑之间,不存在该契约。”
他顿了顿,继续说:
“我提出的‘非理性容错’,不是哲学概念,而是一个系统工程学参数。”
“一个系统,无论其内部逻辑多么完美,只要它与外部世界进行数据交换,就必然会遇到无法解析的‘异常量据’。”
“你的理论,就是一套拒绝安装任何‘杀毒软件’和‘防火墙’的裸奔系统。它的崩溃,从设计之初就已注定。”
“胡说!”
顾清源抓起桌上的手稿,疯狂地翻动着,
“我的公理是完美的!从第一公理‘叙事熵增’到第七公理‘逻辑自洽’,它们可以解释一切!是世界错了!是人性这个肮脏的变量,污染了数据的纯粹性!”
“所以,你选择了逃避。”
莫风一针见血。
“你把自己封装在一个与世隔绝的‘安全模式’里,拒绝处理任何可能导致你系统崩溃的‘异常量据’。”
“比如,‘爱’,比如‘牺牲’,比如‘原则’。”
顾清源的动作僵住了。
“三十年来,你不是在坚持真理。”
莫风的声音剖开他层层包裹的脓疮。
“你只是在维护一个已经宕机的系统,假装它还在运行。”
“不……”
顾清源的声音开始颤斗,他后退了一步。
“你的理论不是失败了,它只是不完整。”。”
“一个能让它在现实这个复杂的、充满bug的环境中,稳定运行下去的补丁。”
莫风的话,象一道魔咒。
“补丁……”
顾清源喃喃自语。三十年来,他一直视自己的理论为神圣的、不可侵犯的整体。而现在,有人告诉他,它只是个有缺陷的半成品。
这比直接否定他,更让他难以接受,也……更让他无法抗拒。
“你有没有想过,”
莫风的语调变得更低,仿佛在引导一个迷路的孩子,
“在这个世界上,还有和你一样的人。”
“他们也信奉逻辑的纯粹,也无法容忍世界的‘不完美’。”
“他们也想‘修正’这个世界,清除那些他们眼中的‘bug’。”
莫风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
“但他们使用的工具,不是你的公理和手稿。”
“是刀,是血,是精心设计的、绝对‘逻辑自洽’的谋杀仪式。”
顾清源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惊恐。
“你……你说什么?”
“我说的,是另一个‘作者’。”
“一个和你拥有同样‘作业系统’,但选择了不同‘执行程序’的,你的同类。”
“他也认为,凡是不符合他逻辑的,都应该被‘格式化’。”
莫风的话,象一把重锤,狠狠砸在顾清源的心上。
他想到了那些被自己理论“清除”掉的非理性情感,想到了自己对“爱”的恐惧和憎恨。
一种冰冷的、来自深渊的共鸣,让他浑身发抖。
“不……不一样……我是学者,我……”
“本质上,没有区别。”
莫风打断了他,
“你们都试图扮演上帝。只不过,你的上帝死在了理论的纸堆里。而他的上帝,正在人间,执行‘神罚’。”
顾清源彻底崩溃了。他抱着头,痛苦地蹲了下去。
他那套引以为傲的理论,那座他躲藏了三十年的象牙塔,在这一刻,被莫风彻底解构,并与一个杀人犯的逻辑,划上了等号。
这是对他最大的羞辱,也是最致命的诱惑。
莫风看着蹲在地上的顾清源,系统评估其心理防线已从“崩溃”转为“真空”状态。
是时候植入新的协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