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感后门程序。”
这六个字,砸在十七楼每一个人的神经上。
运营总监赵德海和技术总监王建军,脸上的肌肉因为极度的狂喜而微微抽搐。
他们对视一眼,看到了彼此眼中相同的想法:结束了。
这个疯子,用最华丽的方式,完成了自我毁灭。
王琳的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她握着录音笔的手,全是冷汗。完了。
这次真的玩脱了。这个“黑匣子”记录下的,恐怕就是莫风的“遗言”了。
然而,预想中的雷霆之怒,并未降临。
高世雄,这位天启科技的“太上皇”,在经历了短暂的错愕后,忽然低声笑了起来。
“有意思。”
高世雄看着莫风,眼神象是在观察一个前所未见的物种。
“情感后门……已经很多年,没人用这么……精准的词,来形容我和我儿子的关系了。”
赵德海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不对。剧本不对。老爷子不应该暴怒,然后下令把这个疯子扔进江里吗?
莫风面无表情地推了推并不存在的眼镜。
“‘关系’这个词,存在百分之七十八的情感误读空间。”
“‘情感后门’,是对一个允许外部未授权指令,绕过系统内核逻辑,直接干预决策的漏洞的精确技术描述。”
“你的存在,就是高明系统里,最大的漏洞。”
高世雄的笑意更深了。他拉过一张椅子,自顾自地坐了下来,与站着的莫风形成对峙之势。
“年轻人,公司不是代码。”
高世雄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岁月的沉淀和不容置疑的自信。
“公司是人,是人心。我创建天启,靠的是义气,是信任,是手下这帮兄弟愿意为我卖命。这些,你的数据能算出来吗?”
“能。”
莫风回答得干脆利落。
他指向赵德海和王建军。
“‘义气’,是一种高维护成本、低稳定性的情感契约。”
“它的直接产物就是,你的两位‘好兄弟’,在现任ceo推行改革时,选择绕过管理层,执行‘最高权限召唤’,试图引发系统内乱。”
赵德海和王建军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莫风又说:
“‘信任’,在缺乏验证和监督机制的情况下,是内部腐败和信息壁垒的温床。”
“你所说的‘信任’,让市场部总监李伟,可以把部门变成他的私人领地,内耗掉了部门百分之三十的产能。”
“至于‘卖命’……”
莫风的目光扫过全场,
“根据barc对过去一周员工健康数据的匿名分析,‘卖命’式的工作模式,导致员工平均有效工作时间下降百分之十八,长期健康风险成本增加百分之四十。这不叫卖命,这叫‘负资产’。”
高世雄脸上的笑容,终于收敛了。
他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那些管理哲学、驭人之术,在这个年轻人的逻辑里,被毫不留情地量化、拆解,最后变成了一堆堆冰冷的、带有负面标记的数据。
“所以,在你眼里,人就是机器?”
高世雄的声音冷了下来。
“不。”
莫风摇头,
“人不是机器。人是比机器复杂亿万倍的,由无数bug组成的,可以自学习的生物计算机。”
“而你,高世雄先生,”。”
“这是一个极其成功的系统,但它有一个致命的设计缺陷。”
莫风拿起记号笔,在白板上重重地写下一行字。
“缺陷:系统最高权限与创始人人格深度绑定。”
“你没有设计一个能自我迭代的生态,你只是把你自己的影子,复制了一千遍,然后称之为‘企业文化’。”
高世雄死死地盯着那行字,呼吸开始变得粗重。
赵德海感觉自己的腿肚子在打颤。他想跑,却发现自己像被钉在了原地。
他请来的是神,但这个疯子,正在当着所有信徒的面,解剖这个神。
“你否定了晨会制度,否定了部门墙,否定了老臣子的权威。”
高世雄一字一顿地说,
“你把一个有血有肉的公司,变成了一个冷冰冰的‘找茬’游戏。”
“纠正。”
莫风说,
“我只是把一个被‘人情’和‘面子’这些模糊算法,拖到濒临崩溃的系统,重新拉回了‘效率’和‘产出’的主干道。”
“至于你说的‘找茬’游戏……”
莫风调出了一个数据图表,投到墙上,
“‘bug悬赏令’上线以来,我们收到了四千三百二十一条有效反馈。”
“其中,d类‘建设性驱动型’bug七十二条,已采纳并实施的九条,预计每年为公司节省两百七十万运营成本,提升内核项目百分之七的推进效率。”
“而这一切的成本,是不到二十万的奖金,和一个被‘优化’掉的总监。”
莫风转向高世雄,语气平静得象在播报天气。
“现在,请你用你的‘经验’和‘人心’,告诉我,这笔买卖,划算吗?”
高世雄被问住了。
他纵横商场一生,靠的是直觉,是气魄,是对人性的精准拿捏。
他可以一句话让下属赴汤蹈火,也可以一个眼神让对手不寒而栗。
但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会有人用这种方式,把他所有的“艺术”,都换算成“成本”和“收益”,然后用一个冰冷的数字,来质问他。
“你……”
高世雄指着莫风,手指在微微颤斗。
“你的回归,并非出于对公司的担忧。”
莫风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继续执行着他的“诊断”程序。
“根据我的分析,触发你回归的关键词,是‘比你更高明’。”
“这个外部输入,激活了你的‘历史权威不容侵犯’底层协议。”
“你的行为模式,不是为了修复系统,而是为了删除那个让你感到被否定的‘新程序’。”
“你的到来,不是拯救,而是一次来自旧神的,充满嫉妒的‘系统回滚’。”
“住口!”
赵德海终于崩溃了,他指着莫风大吼,
“你算个什么东西!你敢这么跟高董说话!”
莫风看都没看他一眼。他的目光,越过高世雄,锁定了墙角的一个监控摄象头。
他知道,二十八楼的那个“最终裁决者”,正在看着。
“高明先生从二十二岁进入公司,到三十岁接任ceo。”
“八年时间里,他提交的所有项目计划书里,‘父亲’这个词,出现了三百四十二次。‘您觉得’,出现了一千一百零五次。”
“而‘我认为’,只出现了十二次。其中八次,是在被你否决后,修改方案时说的。”
莫风的声音,传遍了十七楼,也传到了二十八楼的ceo办公室。
“你没有培养一个继承人。你只是在塑造一个永远无法超越你的,拙劣的模仿者。”
“你把他困在你的影子里,让他为了得到你那点可怜的认可,耗尽了所有的能量。”
“你让他觉得,他做的一切,都是错的,只有你的,才是对的。”
“你不是他的父亲。你是他的人格与自信的,第一号杀手。”
“天启科技最大的bug,不是李伟的贪婪,不是赵德海的愚蠢,也不是高明的懦弱。”
莫风向前一步,直视着已经脸色煞白的高世雄。
“是你。”
“是你这个,应该被彻底清除的,名为‘父爱’的,史上最强病毒。”
“弑神”的最后一步,完成了。
这不是一场权力的斗争,这是一场公开的、残忍的心理治疔。
治疔的对象,是远在二十八楼的高明。而作为“病灶”本身的高世雄,则被当众活体切片,展示给了所有人看。
高世雄瘫坐在椅子上,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感觉自己一生创建起来的威严、智慧、荣耀,在这一刻,被彻底击碎,碾成了粉末。
他不是输给了一个对手。他是输给了一个他无法理解的逻辑。
十七楼,死一般的寂静。
而在二十八楼。
高明坐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屏幕上那个平静得不似人类的年轻人,和那个仿佛瞬间苍老了二十岁的父亲。
他脸上的表情,在震惊、痛苦、茫然之间不断切换。最终,定格为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