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正国和贺建军的倒台,如同一场十二级的官场地震,剧烈地摇撼了安平市的每一寸土地。
震荡过后,权力真空的深坑,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填补。
省委的动作,快得惊人。
在楚风云的建议下,一份关于安平市新领导班子的调整方案,几乎是连夜就通过了省委常委会的闭门讨论。
几天后,楚风云连同省委常委、组织部部长抵达安平,召开全市领导干部大会。
宣布新的任命。
会场庄严肃穆,台下黑压压坐满了安平市的处级以上干部。
这些人的脸上,表情千姿百态。
有的难掩忐忑,坐立不安,眼神飘忽不定,象是在等待审判。
有的故作镇定,腰杆挺得笔直,但端着茶杯的手,却在微微颤斗。
还有的,则是在眼底深处,藏着一缕压抑不住的、久违的火苗。
当部长用他那特有的、沉稳而有力的声音念出:“……任命郑光明同志为安平市委副书记、提名为安平市市长候选人,主持市政府工作!”
话音落下的瞬间,台下骤然陷入了零点几秒的死寂。
随即,掌声响起。
那掌声并不算热烈,甚至有些稀疏,却象是冰封的河面终于裂开了一条缝,带着一种解冻般的真实。
郑光明坐在第一排,听到自己名字时,整个身子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他站起身,先是向主席台深深鞠躬。
然后,他又转向台下那些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再次鞠躬。
这位在魏正国手下被压制了数年、以实干着称的常务副市长,此刻眼框赤红。
任命仪式结束,楚风云在招待所的一个小会议室里,单独见了郑光明。
林峰为两人续上茶水,便和钟喻一起,安静地退出了房间,象两尊门神,守在门外。
“光明同志,坐。”楚风云指了指对面的沙发,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
“楚书记。”郑光明坐姿端正,腰杆挺得笔直,象个等待老师检阅功课的小学生。
“这次安平的案子,你能顶住压力,在关键时刻站出来,这本身就说明了你的党性和担当。省委对你,是信任的。”
楚风云的话不重,却象一颗定心丸,精准地落在了郑光明的心坎上。
“谢谢楚书记,谢谢省委……”郑光明一开口,声音竟有些哽咽,“我……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事。”
楚风云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激动。
“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
“现在摆在你面前的,是一个烂摊子,也是一个全新的开始。安平这盘棋,要重新下了。”
他话锋一转,眼神变得锐利。
“但我要提醒你,光明同志。拔了旧箩卜,坑还在。总有人想往里头栽自己的苗。有的苗,可比箩卜还毒!”
郑光明心头剧震。
他瞬间就明白了楚风云话里那刺骨的深意。
魏正国倒了,但他经营多年的关系网、他提拔起来的那些人,不可能一夜之间全部人间蒸发!
权力的交替,必然会引来各方势力的觊觎和试探!
“楚书记,我明白!”
郑光明猛地站起身,语气前所未有的坚定。
“请您放心,我一定吸取教训,把安平的政治生态彻底扭转过来!不管有多大阻力,我都会把这份责任扛到底!”
楚风云满意地点了点头,也站了起来,伸手与他相握。
“好。”
“省纪委的巡视组,暂时不会撤。他们不是为了监督你,而是为了支持你。你放手去做,省委是你最坚强的后盾。”
这番话,既是敲打,更是授权。
新官上任三把火。
郑光明以代理市长的身份,主持召开了他任上的第一次全市干部大会。
林峰和钟喻作为省委巡视组的代表,列席会议。
郑光明走上讲台,没有碰秘书准备的稿子。
他环视全场,目光如炬,扫过一张张神情各异的面孔,沉声开口。
“同志们,过去的一段时间,我们安平,病了。”
“病得还不轻!”
一句话,像块巨石砸入平静的湖面,让全场的气氛瞬间凝固。
“这场病,病根就在于我们的一些同志,忘了‘权为民所用’,把权力当成了自己的私有物品!”
“病根就在于,我们的一些单位,只唯上、不唯实,把‘一言堂’当成了高效,把报喜不报忧当成了能力!”
他没有回避问题,反而象个最高明的外科医生,将安平的病灶,血淋淋地揭开在所有人面前。
“今天,省委派我来主持市政府的工作,不是让我来当官的,是让我来给大家治病的!”
“是让我们一起,把安平的病根彻底挖掉,把身子养好,重新站起来!”
郑光明的讲话,没有华丽的辞藻,全是朴实的狠话。
但他讲得激情澎湃,讲得在场的许多老实干部,热血上涌,眼框都湿了。
那股子被魏正国压抑了太久的憋屈和沉闷,似乎在这一刻,找到了一个滚烫的宣泄口。
接着,郑光明当场宣布了一系列被内部称为“安平新政”的改革措施。
简化行政审批流程,承诺“企业办事不求人”!
激活对全市范围内的污染源进行拉网式排查,一查到底!
加大民生投入,解决老旧小区改造等历史遗留问题!
明确规定,凡是重大项目决策,必须经过市政府常务会议集体讨论,并且要邀请人大代表、政协委员列席旁听!
条条款款,刀刀见血,几乎全是冲着魏正国时代留下的弊病去的。
会议结束时,郑光明最后说道:
“我在这里表个态,我办公室的门,永远向大家敞开!我欢迎批评,也渴望听到不同的声音!”
“我希望,从今天起,我们安平的官场,不再有‘谁是谁的人’这种说法!”
“我们只有一个身份——安平人民的勤务员!”
掌声如雷。
这一次,是发自肺腑的,是憋了太久之后的总爆发。
林峰坐在后排,看着干部们脸上那种久违的、重新燃起希望的神采,心中激荡。
他侧过头,低声对钟喻说:“钟主任,这安平的天,是不是真的亮了?”
钟喻扶了扶眼镜,嘴角难得地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天亮了。”
“但打鸣的公鸡,可不能睡回笼觉。”
会议结束后,郑光明将他的施政纲要和会议情况,第一时间向楚风云做了详细汇报。
楚风云听完,只说了两句话。
“方向是对的,步子要稳。”
“省纪委会看着你,也会帮着你。”
电话挂断,楚风云站在办公室的窗前,望着远方云卷云舒。
安平这盘棋,棋局已变。
但真正的对弈,才刚刚开始。
他知道,清理一片被权力扭曲过的废墟,远比推倒一座偶象,要艰难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