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纪委大院,那股大战过后的喧嚣沉寂了下去。
走廊里的脚步声都仿佛放慢了半拍。
这是一种虚假的平静,一种暴风雨来临前,空气凝滞的死寂。
然而,在这种所有人都以为可以松口气的表象之下,楚风云那间没有任何标识的秘密办公室,已经变成了风暴的真正中心。
他以“云翔旧案案情重大,为确保万无一失,需征求内核领导层意见”为由,开始了今日的“约谈”。
第一个被请进来的,是副书记张国良。
“国良书记。”
楚风云亲自为他续水,姿态放得极低,象个虚心求教的晚辈。
“上次‘云翔’的事,我反思了,确实是我太急于求成,让工作陷入了被动。”
“这次重启调查,我这心里实在没底,想请您这位老前辈给掌掌眼,看看这个初步的调查方向,还有没有什么需要堵上的漏洞。”
张国良端着茶杯,鼻子里发出一声若有若无的“恩”,脸上是恰到好处的凝重。
但他眼角那抹一闪而过的得意,却没能完全藏住。
楚风云的“低头”,让他积压多日的郁气舒展了许多。
“楚书记能有这个认识,很好嘛。”
他慢悠悠地吹着茶叶,语重心长。
“年轻人有锐气是好事,但我们纪委的工作,归根结底,求的是一个‘稳’字。”
“材料放这吧,我带回去,一定仔仔细细地帮你研究。”
楚风云点点头,将那份伪造了“空壳公司法人”的报告,双手递了过去。
张国良接过来,看都没看,直接塞进了自己的公文包里,仿佛那只是一份无关紧要的日常文档。
他走后,宣传部长冯世锋走了进来。
楚风云换了一套说辞。
“世锋部长,这份材料您看看。案子还在初查阶段,但考虑到社会影响,我想提前听听您的意见,舆论引导方面我们该如何预备,才能做到有备无患。”
这个理由精准地挠到了冯世锋的痒处。
他最享受的,就是从“宏观”和“宣传”的高度,对具体案件指点江山。
接过那份指向“新加坡虚构基金会”的报告,他扶了扶眼镜,立刻进入了角色。
“书记考虑得深远!办案是剑,宣传是鞘,两者必须结合!我回去一定从政治和全局的高度,为你提供最有价值的参考意见。”
紧接着,是案件监督管理室主任李政。
对他,楚风云的理由更加直接。
“李主任,你是我们纪委办案流程的‘守门人’。”
“这份报告里涉及的调查手段,有些可能在程序上存在遐疵,你帮我看看,哪些地方需要补强,免得将来被人抓住辫子。”
李政最重程序,一听这话,眉头当即锁紧,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他接过那份篡改了“关键会议时间点”的报告,神情严肃到近乎刻板。
“书记放心!程序正义是生命线,我一定把好这道关!”
……
最后一位,是副书记方默。
她一进来,便看见楚风云桌上摊开的卷宗,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寻。
“方书记,”楚风云将最后一份报告递给她,“这份报告里,我们提到了可能找到了当年的匿名举报人。您是审理方面的专家,我想请您从证据链的角度评估一下,如果这个突破口是真的,我们后续该如何固定证据,才能形成铁案。”
方默接过报告,没有立刻回答。
她只是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
“好,我回去看看。”
没有多馀的客套,言语简洁。
但在接过报告时,她修长的指尖,在纸张的边缘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动作很轻,却带着一种审视的力度。
六位常委,六份暗藏剧毒的“诱饵”,在半天之内,被楚风云不着痕迹地悉数分发。
办公室的门最后一次关上。
房间里重归寂静。
楚风云看着面前六个空了的茶杯,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他知道,这六个人里,至少有一个,此刻正心急如焚,如坐针毯,迫不及待地想要把这份“天大的情报”传递出去。
他们以为自己拿到了楚风云的底牌。
却不知,那只是一张通往地狱的单程请柬。
楚风云拿起桌上的加密手机,给孙为民发去了一条简短的信息。
“鱼饵已下,盯死刘全有。”
“他动,鬼现。”
消息发出,如同一道无声的指令,瞬间激活了一头沉睡的巨兽。
东部省国安厅的地下指挥中心,气氛骤然绷紧。
几十名顶尖的技术人员各就各位,无数道数据流如暴雨般在巨大的屏幕上倾泻而下。
所有的监控资源,被瞬间调集,如同一张无形的巨网,将东江市市委副书记刘全有,从物理到信息,牢牢罩在了正中心。
他的每一通电话,每一封邮件,每一次不寻常的会面,甚至是他司机不经意间的一次加油路线变更……
所有的一切,都被汇聚到数据模型中,进行着毫秒级的分析比对。
一张由社会关系、资金流向和通信习惯构成的立体网络,清淅地呈现在孙为民的面前。
现在,所有人都在等。
等一个红色的,代表着“异常”的信号,在这片数据的海洋里,亮起。
省纪委大院,依旧是一片祥和。
张国良下午饶有兴致地在办公室里修剪起了新买的文竹。
冯世锋则召集下属,唾沫横飞地讨论着下一季度的廉政宣传片脚本。
一切都显得那么正常。
楚风云的办公室里,也同样安静。
他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象是在养神。
可在他脑海中,那六份报告里的每一个虚构的细节,都象一个被激活的定位信标,正静静地漂浮在信息的洪流里。
那个虚构的法人代表“王建军”。
那家在新加坡根本不存在的“远星基金会”。
那场被提前了一个月的“秘密会议”。
……
他在等。
等这些他亲手捏造出来的“事实”,出现在敌人的反制预案里。
他不是在捕蝉,更不是黄雀。
他就是那个张开网,连同整片树林都圈进来的猎人。
他在等,等那条最先沉不住气的鱼,来咬这个致命的钩。
而刘全有,会是那条鱼吗?
或者说,他会是那条,被鬼用来探路的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