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德汉案大捷带来的那股兴奋劲,在省纪委大院里没能持续超过七十二小时。
一股截然相反的风,悄然刮了起来。
“听说了吗?‘云翔项目’那边,线索断了。”
“何止是断了,关键证人凭空消失,存放帐本的财务室还起了火,烧得一干二净。”
“这……也太巧了吧?”
“巧什么,我看就是楚书记手法太激进了,还没摸清底细就猛冲,把蛇给惊了,人家直接断尾求生。”
“还是太年轻了啊……”
茶水间、走廊、食堂,窃窃私语如同初春的蚊蝇,嗡嗡作响。
那些平日里对楚风云雷霆手段心怀敬畏的人,此刻的语气里,多了几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微妙。
胜利让人敬佩,但挫败,更容易成为旁人闲谈的佐料。
省纪委常委会议室,气氛比外面的传言更加压抑。
烟灰缸里已经有了几个烟头,长条会议桌两侧,几位常委的神色各不相同。
副书记张国良率先打破了沉默,他清了清嗓子,脸上挂着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看向主位上的楚风云。
“楚书记,这次‘云翔项目’的行动,实在是……太遗撼了。”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象是为组织的损失感到无比惋惜。
“我早就说过,我们的对手狡猾如狐,行动必须慎之又慎。这种激进的打法,容易出成果,但也容易象现在这样,一有风吹草动,对方就立刻清除所有痕迹,让我们查无可查啊。”
宣传部长冯世锋立刻附和,他推了推眼镜,用一种学究的口吻说:“国良书记说得对。我们纪委办案,讲究的是谋定而后动,一击必中。打草惊蛇,是我们工作的大忌。这次的失利,教训很深刻,值得我们所有人反思。”
两人一唱一和,话里话外,矛头直指楚风云的指挥失当。
他们没有直接指责,而是用“遗撼”、“反思”这样的词汇包装起来,显得既顾全大局,又把责任稳稳地扣在了楚风云头上。
组织部长赵丹阳眉头微蹙,想说些什么,但看了看楚风云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的侧脸,又把话咽了回去。
而另一位副书记方默,则始终一言不发,只是低头转着手里的笔,让人看不出她的心思。
张国良和冯世锋说完,都将目光投向了楚风云,他们在观察,在等待。
他们想看到那张年轻的脸上出现懊恼、急躁,甚至是一丝慌乱。
在他们看来,楚风云空降以来顺风顺水,这次的重大挫败,足以让他阵脚大乱,急于证明自己,从而露出更多破绽。
然而,楚风云的反应,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他没有辩解,也没有动怒,只是抬起头,目光坦诚地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表情严肃,语气里带着一种近乎“羞愧”的真诚。
“国良书记和世锋同志的批评,很中肯,我接受。”
此言一出,张国良和冯世锋都愣了一下,准备好的一肚子说辞都堵在了喉咙里。
楚风云继续说道:“这次行动的失利,主要责任在我。是我对‘云翔项目’背后利益集团的复杂性和反侦察能力,预估不足。急于求成,确实导致了关键线索的中断。”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做着某种艰难的决定,然后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宣布:
“鉴于目前的情况,为避免进一步打草惊蛇,造成更大的损失。我决定,立即暂停对‘云翔项目’的一切调查工作。”
“所有外围人员全部撤回,卷宗暂时封存,等待新的时机。”
整个会议室,瞬间安静下来。
暂停调查?
撤回人员?
封存卷宗?
这不等于承认失败,举手投降吗?
张国良的眼底深处,一抹按捺不住的喜色一闪而过。他竭力维持着脸上的沉痛表情,心里却已经乐开了花。
怂了。
这个从天而降,搅得东部省天翻地复的年轻人,终究还是被现实敲断了锐气,学会了退缩。
“楚书记能有这样的认识,以大局为重,很好。”张国良“欣慰”地点了点头,“这样也好,让同志们都冷静一下,也让对手放松警剔。我们纪委的工作,有时候也需要有退有进的智慧嘛。”
一场本该是唇枪舌剑的追责会议,就在楚风云出人意料的“自我检讨”和“退让”中,草草收场。
会议结束后,张国芳和冯世锋并肩走出会议室,两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嘴角都挂着一丝得意的弧度。
“这个年轻人,终究还是嫩了点。”冯世锋低声说。
“挨了一记闷棍,就知道疼了。”张国良冷笑一声,“我还以为他骨头有多硬。风头过去了,大家都能安生几天。”
他们不知道,在他们身后,楚风云正站在百叶窗前,静静地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
他的眼神平静如水,但那份平静之下,却有某种东西在无声地凝结,让空气都变得粘稠。
他不是在看他们的背影,而是在丈量,从背后捅入一把刀,需要多远的距离。
……
当天深夜,省纪委大楼,一间没有任何标识的秘密办公室。
这里与楚风云的书记办公室只有一墙之隔,却属于完全独立的安防系统。
楚风云、林峰、钟瑜,还有刚刚从省国安厅赶来的孙为民,四人围坐在一起。
办公室里没有开主灯,只有桌上一盏台灯,散发着微光,将四个人的脸映照得轮廓分明。
“书记,您在常委会上的那番话,现在外面已经传遍了。”林峰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担忧。
“传遍了才好。”楚风云的声音没有丝毫波澜。
“我要的就是让他们相信,我怕了,我退了。”
钟瑜的拳头攥紧了:“书记,难道就这么放过‘云翔项目’?那条线索一断,我们之前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
“案子,当然要查。”楚风云的目光扫过三人,声音陡然转冷。
“但在查案之前,我们得先干一件更重要的事——”
“捉鬼。”
“捉鬼”两个字一出口,办公室里的温度仿佛被无形的手调低了十几度。
楚风云看向孙为民,那目光不再锐利,而是一种纯粹的、不带任何感情的审视。
“为民,从现在开始,我要你动用一切技术手段,对几个人进行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的秘密监控。”
孙为民神色一凛:“名单?”
楚风云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站起身,用马克笔在背后的白板上,一笔一划,写下了六个名字。
张国良。
方默。
冯世锋。
赵丹阳。
周康。
李政。
正是除了他自己以外,省纪委常委会的全部成员。
“我要知道他们所有的通话记录、信息往来、私下会面,以及……他们和他们内核亲属的全部资金异动。”
每一个字,都象一颗钉子,砸进了孙为民的心里。监控同级别的省委常委,这在任何时候都是捅破天的大事,一旦暴露,后果不堪设想。
“放心。”楚风云看出了他的顾虑,语气平静地象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出了事,我一力承担。”
“第一阶段的行动代号,叫‘惊螫’。”
惊螫,春雷响,万物长。
蛰伏的毒蛇,也该出洞了。
楚风云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
“他们以为我收拳了,是因为怕疼。”
他淡淡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让人脊背发凉的玩味。
“我只是想把拳头收回来,好用尽全力,打出更重的一拳。”
“‘捉鬼’计划,现在,正式开始。”
一场真正残酷和隐秘的内部绞杀,在东部省的权力内核,无声地拉开了序幕。
这一次,楚风云要钓的,不是外面的鱼,而是藏在自己船上,那个最危险的凿船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