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话室内的空气黏稠而压抑。
赵德汉已经在这里待了超过二十四个小时。
最初的那点不耐烦,早已发酵成十足的轻篾。
他翘着二郎腿,手里那份昨天的报纸被他翻得哗哗作响,时不时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不屑的嗤笑。
对面的钟瑜和两名办案人员轮换了几次,问话的锋芒也从单刀直入,变得温吞如水。
这种变化,在赵德汉看来,是对方后继乏力、外强中干的铁证。
“我说,几位。”
赵德汉将报纸扔在桌上,发出一声脆响。
“这茶都喝了八泡了,跟白开水有什么区别?这戏,还要演到什么时候?”
他向后靠在椅背上,双手抱臂,目光像巡视领地一般扫过钟瑜年轻的脸。
“年轻人,我再说最后一遍,回去告诉楚风云,让他别白费力气了。”
赵德汉的下巴微微抬起,姿态傲慢。
“我上面有人,你们动不了我。”
“我保证,不出三天,就会有人来恭躬敬敬地把我请出去。”
“至于你们,”他顿了顿,话语里的威胁几乎凝成实质,“今天的这杯茶,以后怕是要用别的东西来还!”
他的脑海中,正一遍遍回放着某位大人物私下拍着他肩膀的场景。
那句“德汉,你是我的人,放手去干”,就是他所有底气的根源。
在他看来,纪委黔驴技穷,不过是在虚张声势。
钟瑜的脸色很不好看,但纪律让他必须克制。
就在这时,谈话室的门被无声地推开。
楚风云走了进来。
他身后跟着秘书林峰。
他身上还是那件普通的干部夹克,脸上没有表情,既无愤怒,也无得意。
他只是平静地走进来,那份从容的气场,瞬间就将赵德汉刻意营造的狂妄压了下去。
看到楚风云亲自现身,赵德汉先是一愣,随即脸上的轻篾更浓了。
这是顶不住压力,要亲自来“谈判”了?
“楚书记大驾光临,怎么,想通了?”赵德汉甚至没起身,只是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
楚风云没有理会他的挑衅。
他也没坐下。
他只是在赵德汉对面的位置站定,对林峰说了一个字。
“放。”
林峰点头,按下了遥控器。
墙壁上那块嵌入式屏幕,无声地亮起。
赵德汉撇了撇嘴,准备看一出无聊的政策宣传片。
屏幕上没有文本,画面闪动,映出一张梨花带雨的脸。
那是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妆容精致,即便在哭,也透着一股精心计算过的楚楚可怜。
看到这张脸,赵德汉脸上的嘲讽瞬间凝固。
王丽!
他所有情妇里,最年轻、最漂亮,也是他自认为投入“感情”最多的一个。
他给她买别墅,送跑车,甚至动过为她离婚的念头。
他坚信这个女人对他死心塌地,毕竟,权力是男人最好的,他用自己的权势,让她过上了女王般的生活。
视频里,王丽的哭声断断续续。
“我……我交代……我全都交代……”
她对着镜头,声音发颤。
“赵德汉……他用我的名义,在香港和新加坡开了好几个账户,用来收……收那些钱……”
“他还让我保管一些东西……说那是他的‘命根子’……”
画面一转,王丽从一只爱马仕铂金包里,拿出了一个看起来很普通的u盘,递给了镜头之外的人。
“……所有的帐目,还有他……他和一些人的通话录音,都在里面……”
赵德汉的整个大脑仿佛被瞬间抽成了真空。
他脸上的血色,肉眼可见地褪去,嘴唇开始哆嗦,身体不受控制地轻颤。
他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死死盯着屏幕上那张他曾无比迷恋的脸,眼中只剩下全然的不可置信。
背叛!
来自他自以为最不可能背叛的人,最彻底、最致命的背叛!
他引以为傲的“驭人之术”,他坚信不疑的“感情投资”,在冰冷的屏幕前,被撕得粉碎。
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不……假的……这都是假的!”他喃喃自语,声音干涩。
楚风云没有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
屏幕上的画面,切换了。
这次出现的,是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
正是前两天还和他称兄道弟,在会所里推杯换盏的地产商,张总。
张总脸色灰败,对着镜头,没有丝毫尤豫。
“我指证赵德汉……滨江新城那块地,是他亲自给我打的招呼,让我用最低价拿到的。作为回报,我把他儿子送到英国念贵族学校,所有费用,都是我来出……”
“还有城西的改造项目,他直接把项目给了他小舅子的公司,那家公司就是个空壳,工程转手就分包给我们,他们坐地净赚三千万……”
一条条,一桩桩。
完整的资金流向,清淅的项目清单,精确到日期和金额。
如果说,王丽的背叛是一把尖刀,捅穿了他情感上的防线。
那么,张总的指证就是一柄重锤,把他赖以生存的权钱帝国,砸得稀巴烂。
两记重击之下,赵德汉的整个精神世界,轰然倒塌。
他双眼无神,直勾勾地盯着屏幕,身体剧烈地晃动了一下,仿佛脊梁骨被人从中抽走了。
“啊……啊……”
他喉咙里发出两声野兽般的嘶吼,想说什么,却一个完整的字也发不出来。
他抬起手,那根颤斗的手指指向平静地看着他的楚风云,抖得象是风中最后一片枯叶。
他想骂,想咆哮,想质问。
但最终,所有的力气都流失殆尽。
“噗通”一声。
前一秒还不可一世的赵德汉,双膝一软,整个人直挺挺地瘫倒在椅子上,又顺着椅子滑到了地上。
他张着嘴,象一条被扔上岸的鱼,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眼神空洞,所有的魂魄,都在这一刻被抽离了身体。
谈话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楚风云看着地上彻底垮掉的赵德汉,脸上依旧没有任何波澜。
对付这种把女人当战利品,把金钱当勋章的狂徒,没有什么比让他亲眼看着,自己最得意、最信任的东西,变成捅向自己的刀子,更具毁灭性。
赵德汉的傲骨,断了。
楚风云知道,当一个人失去所有,走投无路时,为了求生,他反而可能吐露出一些意想不到的东西。
而赵德汉这根烂掉的藤,后面还牵着“光复会”怎样的一片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