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7章 馀震(1 / 1)

县政府门前。人群散了。地上留下矿泉水瓶、横幅、鞋印。环卫工人推着垃圾车过来。扫帚在水泥地上刮出沙沙声。

阳光照在楼前的台阶上。空气里还飘着烟火气和汗味。

三楼。县长办公室。

陈宇站在窗前。他的手按在窗框上。指节发白。窗外,最后几个摊贩扛着竹杆离开。孙为民的警车开走了。街道恢复了安静。

李富民站在办公桌旁。他翻开笔记本。“陈县长,市政府办公室又来电话了。”

陈宇没转身。“怎么说?”

李富民看着笔记本上的字。“市里说,事情处理得还算及时。但要求县里尽快拿出整改方案。”

陈宇转过身。他的脸灰白。眼睛布满血丝。“还有吗?”

李富民合上笔记本。“市委钱书记点名表扬了楚书记。说他临危不乱,处置得当。”

陈宇靠在窗框上。沉默。

李富民退后半步。“陈县长,您要不要休息一下?”

陈宇摆手。“你先出去。”

李富民转身离开。门轻轻关上。

办公室里只剩陈宇一个人。他走到办公桌前。坐下。桌上摆着创卫工作的文档夹。红色的封面刺眼。

陈宇伸手拿起文档夹。翻开。第一页是誓师大会的讲话稿。

“一周内必须完成清零任务……”

“不讲情面,不留死角……”

“政治任务,军令状……”

每一个字都是他亲自敲定的。

陈宇把文档夹扔在桌上。他点了根烟。烟雾在办公室里弥漫。墙上的钟指向九点四十分。

他站起来。走到办公桌前的镜子旁。镜子里的人头发乱了。领带歪了。衬衫皱得象揉过的纸。

陈宇盯着镜子。过了很久。他转身走向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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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委办公楼。五楼。

楚风云的办公室门开着。周小川坐在外间整理文档。陈宇走到门口。“小川同志,楚书记在吗?”

周小川抬起头。“陈县长,楚书记刚回办公室。我去通报一下。”

陈宇摆手。“不用。我直接进去。”

他推开里间的门。

楚风云坐在办公桌后。桌上摊开着几份文档。听见动静,他抬起头。“陈县长。”

陈宇走进来。他手里拿着一个文档袋。“楚书记,我来交检讨。”

楚风云放下笔。“坐。”

陈宇没坐。他把文档袋放在办公桌上。“楚书记,这次的事,责任在我。我错误地理解了政绩观,把创卫工作变成了运动式执法。差点酿成大祸。”

楚风云打开文档袋。抽出检讨书。扫了一眼。五页纸。每一页都写满了字。

他把检讨书放回文档袋。“陈县长,你觉得这次的问题出在哪里?”

陈宇的手攥紧。“我太急功近利。只想着完成任务,出政绩。没有考虑群众的实际困难。”

楚风云站起来。走到窗前。“还有呢?”

陈宇愣住。“还有?”

楚风云转过身。“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摊贩们会聚集闹事?”

陈宇咽了口唾沫。“因为王老汉的死。”

楚风云摇头。“不只是这个。”

他走回办公桌。“陈县长,摊贩们聚集,是因为他们没有安全感。他们不知道明天会不会又有人来赶他们走。他们不知道政府到底站在哪一边。”

陈宇的脸更白了。

楚风云坐下。“创卫工作要做。但不能一刀切。城市要整洁,但也要有烟火气。这两者不矛盾。”

陈宇低下头。“楚书记,我明白了。”

楚风云拿起桌上的检讨书。“这份检讨我收下了。但光写检讨没用。接下来,你要参与制定摊贩管理的长效机制。”

陈宇抬起头。“楚书记,您的意思是……”

楚风云的手指敲了敲桌面。“戴罪立功。把事情做好了,这份检讨就当没发生过。做不好,这份检讨就是你的政治污点。”

陈宇的喉结滚动。“是。我一定做好。”

楚风云挥手。“去吧。”

陈宇转身离开。走到门口时,他停住。回过头。“楚书记,谢谢您。”

楚风云没抬头。“不用谢我什么,你的本意是好的,但是工作不能蛮干。”

陈宇张了张嘴。没说话。

楚风云抬起头。“陈县长,以后做决定的时候,千万记住要以人民为中心。”

陈宇的背挺直了。“我记住了。”

他关上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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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管局。局长办公室。

田建国坐在椅子上。桌上摆着一份文档。红头文档。文档的标题是:关于对田建国同志停职检查的决定。

他盯着文档。手在抖。

门被推开。副局长老张走进来。“田局,组织部的人来了。”

田建国站起来。“来了几个?”

老张低声说。“两个。还带了纪委的人。”

田建国的拳头攥紧。他走到窗前。窗外,城管队员们在院子里集合。有人往这边看。有人低头抽烟。

组织部的人走进来。领头的是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他拿出文档。“田建国同志,根据县委决定,即日起对你实施停职检查。请配合调查。”

田建国转过身。“我要见陈县长。”

戴眼镜的男人摇头。“这是县委常委会的决定。你的局长职务由副局长老张暂时代理。”

田建国的脸涨红了。“凭什么?我是按照县长的指示执法。出了事,凭什么让我背锅?”

戴眼镜的男人把文档放在桌上。“田建国同志,请注意你的态度。”

田建国冲到桌前。他拍了一下桌子。“我的态度?王老汉的死跟我有什么关系?是他自己心脏病发作。我们依法执法,程序没有问题。”

纪委的人走上来。“田建国同志,请冷静。”

田建国退后一步。他的胸口剧烈起伏。“我就是不服。”

戴眼镜的男人站起来。“服不服,等调查结果出来再说。现在,请你配合。”

田建国转身离开。走到门口时,他回过头。“老张,你记住。这个位置,我还会回来的。”

老张低下头。没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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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招待所。203房间。

张记者坐在书桌前。桌上摆着笔记本计算机。屏幕上是一篇正在编辑的文章。

标题:《一座城市不能没有烟火气》

张记者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他已经写了三千字。但还没停下来。

计算机旁边,放着一个录音笔。还有一沓照片。照片上是楚风云站在人群中的场景。张秀芳抱着遗象哭泣的场景。摊贩们围在楚风云身边的场景。

张记者停下来。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水是凉的。

他看着屏幕。文章的第一段:

“2008年10月30日上午,金水县发生了一起因创卫执法引发的群体性事件。一名六十三岁的油条摊贩王老汉在执法过程中突发心肌梗塞,抢救无效死亡。此事引发了当地数百名摊贩和群众的强烈不满……”

张记者删掉这段。重新写:

“一个城市需要什么?是干净整洁的街道,还是冒着热气的油条摊?是政绩报告上漂亮的数据,还是老百姓脸上真实的笑容?”

他点了点头。继续写。

“2008年10月30日,金水县给出了答案……”

手机响了。张记者拿起来。屏幕上显示:主编。

他接起电话。“主编。”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小张,你那边情况怎么样了?”

张记者看着计算机屏幕。“主编,我拿到了一个大新闻。”

主编的声音提高了。“多大?”

张记者站起来。走到窗前。“可以上头版的那种。”

主编沉默了几秒。“说说看。”

张记者把今天发生的事从头到尾讲了一遍。王老汉的死。摊贩的聚集。县长的缺席。楚风云的出现。那句“城市不能没有烟火气”。

电话那头安静了很久。

主编开口。“小张,你确定这些都是真的?”

张记者的手攥紧手机。“主编,我都录音了。还有现场照片和视频。”

主编深吸了一口气。“把稿子发给我。我亲自看。”

张记者回到书桌前。“主编,我现在就发。但我有个建议。”

“说。”

张记者盯着屏幕。“这篇稿子不只是发省报。我建议同时送一份到中央媒体的内参渠道。”

主编愣住。“内参?”

张记者点头。“对。这件事背后涉及的问题太深了。政绩观、执法方式、干群关系。这不只是金水县的问题。是全国性的问题。”

主编沉默。过了很久。“你等我消息。”

电话挂断。

张记者坐回椅子上。他看着屏幕上的文章。手指继续敲击键盘。

窗外,夕阳把招待所的墙壁染成金黄色。

张记者写到最后一段:

“当楚风云站在人群中说出那句话时,在场的所有人都沉默了。不是因为他的官职,而是因为他说出了一个简单却容易被忘记的真理——城市是为人民服务的,不是为数据服务的。”

他停下来。看着这段话。删掉“简单却容易被忘记的真理”几个字。改成:

“……而是因为他说出了那句话。”

张记者保存文档。打开邮箱。把文章、录音、照片、视频打包。发送。

收件人:省报主编办公室。

抄送:中央媒体内参编辑部。

点击发送。

进度条开始走动。

发送成功。

张记者靠在椅背上。他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出今天的画面。王老汉的遗象。张秀芳的哭声。楚风云的那句话。

他睁开眼睛。拿起手机。再次拨通主编的号码。

“主编,稿子发了。”

主编的声音很沉。“我看到了。小张,你做好准备。这篇稿子一旦发出去,会引发很大震动。”

张记者看着窗外。“主编,我准备好了。”

主编挂断电话。

张记者站起来。走到窗前。县城的夜色开始降临。街灯一盏一盏亮起来。人民路的方向,隐约能看见几个摊贩推着车回家。

他拿起相机。对着窗外拍了一张照片。

照片里,街灯下,一个老人推着三轮车。车上装着锅碗瓢盆。

张记者看着照片。嘴角动了动。

他转身回到书桌前。打开计算机。新建文档。

标题:《后续跟踪报道:金水县的改变》

他开始打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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