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的空调嗡嗡作响。
楚风云的手指敲了敲桌面。
“陈县长,你说让他们等着,会影响投资方信心。”
陈宇抬起头。
楚风云继续说。
“那我想问,如果项目上马后出了环境事故,谁来承担责任?是你,是我,还是在座的各位常委?”
陈宇张嘴想说话。
楚风云抬手阻止他。
“先别急着回答。我让大家看点东西。”
他转向门口。
“孙主任。”
孙大海推门进来,手里提着一台笔记本计算机。
会议室的投影仪重新亮起。
屏幕上,画面摇晃了几下,然后稳定下来。
那是东郊村的村口。
镜头里,一个穿着破旧棉袄的老人坐在石墩上。
他的手在发抖,眼睛红肿。
“我们村的地,祖祖辈辈种了上百年。现在说征就征了。”
老人的声音沙哑。
“补偿才五万一亩,够干什么?我孙子还要上学,我老伴身体不好,这点钱能撑几年?”
他抬起手,擦了擦眼角。
“他们说这是为了发展。可是发展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厂子建起来了,污染了水,污染了地,我们往哪搬?”
镜头切换。
另一个中年男人站在田埂上。
“你看看这地。”
他蹲下来,抓起一把土。
“这土肥得很,种什么长什么。我们不靠别的,就靠这地吃饭。”
他把土撒掉,站起来。
“厂子建起来,能给我们多少钱?能给我们多少工作岗位?他们说得好听,可我们不信。”
镜头再次切换。
一个年轻女人抱着孩子。
孩子在哭,她的眼泪也在流。
“我们村东头的老李,不签字,家里玻璃被砸了。我老公想去派出所报案,派出所说没证据。”
她的声音提高。
“书记,你们真要为我们做主吗?还是只想着把项目搞上去?”
视频结束。
会议室里安静得可怕。
陈文静的笔掉在地上。
王伯谦捏着茶杯,杯沿抵着嘴唇,但没喝。
周国华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
陈宇的脸涨红。
李富民站起来。
“楚书记,这视频是什么时候拍的?”
楚风云看着他。
“前天。我去东郊村的时候。”
李富民的手指在桌面敲了两下。
“这只是个别村民的意见,不能代表所有人。”
楚风云拿起手机,翻开一条短信。
“那我告诉你另一个数字。东郊村一共八十三户,签字同意征地的只有二十一户。剩下六十二户,要么被威胁,要么还在观望。”
他放下手机。
“这叫个别吗?”
李富民张了张嘴,坐回椅子上。
楚风云站起来,走到投影仪旁边。
“各位常委,民意是第一张牌。老百姓不同意,项目就不能强推。”
他按下翻页键。
屏幕上出现一份文档。
那是孙为民的调查报告。
楚风云拿起桌上的一叠复印件,递给孙大海。
“发给每位常委。”
孙大海接过复印件,逐个发到每个常委手中。
楚风云走回座位,重新坐下。
“大家可以翻到第三页。”
翻页声此起彼伏。
楚风云的声音平静。
“江南化工在江南省临江市的第一分厂,五年间发生环境事故七次。其中三次造成周边村民集体住院,一次导致地下水污染,两次引发群体性事件。”
他停顿片刻。
“每一次事故,企业都选择赔钱了事。最少一次赔了十万,最多一次赔了五百万。”
王伯谦翻到第四页,眉头皱得更紧。
楚风云继续说。
“再看第五页。征地过程中,江南化工在临江市雇佣了当地涉黑人员强迫村民签字。三名村民被打伤,两户村民家中财物被毁。”
他抬起头。
“这些记录,都是公安局从临江市公安局调取的文档。每一条都有据可查。”
李富民的手攥紧了笔。
陈宇的脸色已经彻底白了。
楚风云拿起桌上的一支红笔,在自己那份报告上划了几道。
“我已经用红笔标出了重点。大家可以仔细看看。”
会议室里只剩下翻页声。
陈文静翻到第七页,手指停在某一行字上。
她抬起头,看向李富民。
李富民低着头,不敢对视。
楚风云喝了口茶。
“这是第二张牌。法律。”
他放下茶杯。
“征地必须合法,企业必须守法。谁要是触碰法律底线,谁就要承担后果。”
周国华睁开眼睛,端起茶杯,这次真的喝了一口。
楚风云按下最后一次翻页键。
屏幕上出现一份评估报告。
楚风云站起来。
“陆老在环保部工作三十年,主持过上百个重大项目的环评。他的意见,我念给大家听。”
他拿起那份评估报告。
“项目所在地距离金水河直线距离不足两公里。一旦发生泄漏,化学物质将在二十四小时内污染整条河流。”
“项目使用的原材料包括苯、甲苯、二甲苯等高毒性物质。这些物质一旦进入地下水,污染将持续数十年。”
“项目的废气排放量严重低报。按照实际生产规模,每天排放的有机蒸汽至少在五百公斤以上。现有环保设施根本无法处理。”
他停顿片刻,抬起头。
“陆老的结论是:高风险、高污染、一旦泄漏将对金水县水源造成毁灭性打击。”
他合上报告。
“这是第三张牌。科学。”
会议室里的空气凝固。
陈宇的手指在桌面上抖动。
楚风云重新坐下。
“各位常委,我今天摆出这三张牌,不是要和谁过不去。我只是想告诉大家,这个项目有问题,大问题。”
他环视会议室。
“民意不支持,法律有风险,科学有结论。这三条,哪一条我们能忽视?”
陈宇猛地一拍桌子。
“够了!”
会议室里突然安静。
所有常委的目光都集中到陈宇身上。
他站在投影仪前,胸口剧烈起伏。
“楚书记,您今天摆出这么多材料,说到底就是一个意思——不想让这个项目上。”
楚风云靠在椅背上,没说话。
陈宇指着桌上的那些材料。
“您说环评造假,您说企业有污染记录,您说要保护环境。说得冠冕堂皇,实际上呢?您就是在搞政治作秀!”
李富民站起来。
“陈县长……”
陈宇摆手。
“让我说完。”
他转向楚风云。
“您什么情况都不了解,就急着否定这个项目。要知道,黄副省长亲自过问了三次?您知不知道,周边几个县都在抢这个项目?”
楚风云拿起茶杯,喝了一口。
陈宇的声音更响了。
“您不知道。您只知道挑毛病,只知道拿着陆文海的意见当令箭,只知道收集那些负面材料。您这是在干什么?您这是在嫉贤妒能!”
周国华放下茶杯。
“陈县长,话不能这么说……”
陈宇打断他。
“周书记,我今天就把话说清楚。楚书记是县委书记,我尊重。但他这么做,是对金水县的发展不负责任!”
楚风云放下茶杯。
他的动作很慢。
“说完了?”
陈宇喘着气。
楚风云站起来。
“陈县长,您刚才说了很多。我总结一下。第一,您觉得我不了解情况。第二,您觉得我在搞政治作秀。第三,您觉得我嫉贤妒能。第四,您觉得我对金水县的发展不负责任。”
他走到窗前。
“这四条,我一条一条回应您。”
陈宇的拳头攥紧。
楚风云转过身。
“第一,您说我不了解情况。我来金水县七个月,我走遍了十三个乡镇,二十七个重点村。财政困难我知道,干部工资拖欠我知道,基础设施停滞我也知道。但这些问题,不是靠一个有问题的项目就能解决的。”
他停顿片刻。
“第二,您说我搞政治作秀。我请国家级专家审核环评报告,我去江南省实地调查,我到东郊村听取民意。这叫作秀吗?我只是在做该做的事。”
陈宇的脸色铁青。
楚风云继续说。
“第三,您说我嫉贤妒能。陈县长,我嫉妒您什么?嫉妒您引进了一个污染企业?嫉妒您用涉黑人员威胁村民?还是嫉妒您在环评上弄虚作假?”
陈宇的身体颤斗。
楚风云走回办公桌前。
“第四,您说我对金水县的发展不负责任。那我问您,什么叫负责任?是不顾一切地上项目,还是为子孙后代留一片净土?”
他坐下。
“我只对金水县的人民和未来负责。”
会议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陈宇的手指在颤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王伯谦合上手中的材料。
“楚书记,我有个问题。”
楚风云看向他。
王伯谦推了推眼镜。
“如果项目停下来,省里那边怎么交代?”
楚风云的手指敲了敲桌面。
“该怎么交代就怎么交代。我们是地方干部,首先要对老百姓负责,对金水县的未来负责。”
他停顿片刻。
“至于省里,我会亲自去汇报。把情况说清楚,把证据拿出来。我不信,省里会为了一个有问题的项目,强压我们。”
周国华放下茶杯。
“楚书记,我支持你。”
陈文静抬起头。
“我也支持。”
王伯谦沉默了几秒。
“我同意暂停项目,重新评估。”
李正刚在笔记本上写了几个字,然后抬起头。
“我的意见和楚书记一致。”
赵卫国点头。
“同意。”
楚风云看向陈宇。
“陈县长,你的意见呢?”
陈宇的喉结滚动。
他的手攥紧了笔,指关节泛白。
会议室里所有人都在看着他。
李富民坐在他身后,身体微微前倾,想说什么,但最终没开口。
陈宇深吸一口气。
“我保留意见。”
楚风云点头。
“可以。那就按照多数常委的意见,项目暂停,重新评估。”
他合上笔记本。
“今天的会到这里。散会。”
常委们站起来,陆续离开会议室。
陈宇坐在原地没动。
李富民走到他身边。
“陈县长……”
陈宇摆摆手。
李富民尤豫了一下,转身离开。
会议室里很快只剩下陈宇一个人。
投影仪还亮着,屏幕上是陆文海的评估报告。
那几行字格外刺眼。
陈宇站起来,走到窗前。
窗外,东郊工业园的挖掘机还停在那里。
黄土翻起来,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光。
难道是我错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