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前两天,楚风云在市客运站接到了从省城赶来的李书涵。
寒风凛冽,她却穿得并不臃肿,一件米白色的长款羽绒服,衬得她身姿愈发修长。脸上未施粉黛,清汤挂面的模样,却比那些浓妆艳抹的女子更让人挪不开眼。
李书涵在楚风云离开清源县时,去了省委宣传部当干事。
她褪去了省委宣传部精英干事的职业光环,没有了平日里一丝不苟的套装和高跟鞋,换上了一身简约的休闲装,脚下踩着一双白色板鞋,整个人洋溢着青春的气息,更显清丽脱俗。
“等很久了吧?”李书涵小跑着过来,鼻尖被冻得有些发红。
“刚到。”楚风云接过她小小的行李箱,很自然地牵起她冰凉的手,放进自己大衣的口袋里。
上了车,暖气一开,驱散了满身的寒意。
楚风云一边熟练地操控着方向盘,一边向她介绍着即将抵达的目的地。
“青山县其实没什么特别的,就是个普通的农业县。我爸妈……他们都是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普通农民。”
说到自己的父母,楚风云的语速放缓了些,话语里是掩饰不住的尊敬和深厚的爱。
李书涵安静地坐在副驾驶上,侧着头看他,一言不发。她就那样静静地听着,温柔的目光像冬日里的暖阳,让楚风云心里暖洋洋的。
车子一路向西,驶离了高楼林立的市区,窗外的景色渐渐变得朴素起来。
当“青山县欢迎您”的巨大路牌一闪而过时,楚风云的心情也随之轻快了几分。
比起他初到金水县时看到的箫条与破败,自己的家乡虽然也谈不上多富裕,但道路宽阔整洁,两旁的房屋也大多是新修的两三层小楼,沿街的商铺鳞次栉比,充满了生活的气息。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金水县的担子,还重得很啊。
他暗自握了握方向盘,那股沉甸甸的责任感再次涌上心头。一定要让金水县发展起来,至少,要让金水的百姓过上不输于青山县的日子。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起来。
来电显示是“刘浩”。
这是他高中的死党,关系铁得不能再铁的那种。
“喂,浩子。”楚风云接起电话。
“风云!你小子可算回来了!到哪了?”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咋咋呼呼的大嗓门,震得楚风云耳朵嗡嗡响。
“刚进县城,怎么了?”
“那敢情好!听着啊,今年咱们高中同学聚会,定在大年三十晚上,老地方‘金碧辉煌’!你小子现在可是咱们青山县飞出去的金凤凰,大家都等着你回来呢,必须到场啊!”刘浩的语气不容置疑。
楚风云下意识地想拒绝。
同学聚会,说白了就是攀比会,混得好的显摆,混得差的尴尬。他现在身份敏感,更不想参加这种无聊的场合。
“我就不去了吧,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想多陪陪我爸妈。”
“别介啊!”刘浩急了,“你不来,这聚会还有什么意思?再说了,今年张伟那家伙也回来,听说在南方搞房地产,发大财了,指名道姓说要见见你呢!你不得去会会他?”
张伟?
楚风云脑海里浮现出一个油头粉面的形象。高中时就爱出风头,靠着家里有点小钱,处处想压别人一头。
他对这种人实在没什么好感。
正要再次拒绝,刘浩却压低了嗓门,带着一丝恳求:“风云,哥们儿我最近遇到难处了。我不是在搞那个什么互联网农业项目吗,到处碰壁,资金也快断了。你现在是当县长的,见识多,路子广,我想跟你聊聊,你帮我参谋参谋……”
听到这话,楚风云到嘴边的拒绝又咽了回去。
对于朋友,他向来无法拒绝。
“行吧,到时候我过去。”
“好兄弟!就知道你够意思!那就这么说定了,年三十晚上,我来接你!”刘浩顿时喜笑颜开,又嚷嚷了几句才挂断电话。
挂了电话,楚风云无奈地摇了摇头。
李书涵在一旁轻声问:“同学聚会?”
“恩,一个死党组织的,不去不行。”楚风云解释道,“也是个眩耀攀比的场合。”
李书涵笑了笑:“那正好,我也想看看我们楚大县长年轻时候是什么样子。”
车子下了县道,拐进了蜿蜒的乡间小路。
路越走越窄,也越走越熟悉。
最终,车子在一座普普通通的农家小院前停了下来。
青砖砌成的院墙,一扇半旧的铁门。院子里,一串串火红的辣椒和金黄的玉米挂在屋檐下,墙角堆着半人高的柴火。
一条上了年纪的老黄狗听到汽车的声响,从狗窝里探出头,看清是楚风云后,立刻欢快地摇起了尾巴,呜呜地迎了上来。
这就是他的家。
车刚停稳,屋里就走出来两个人。
正是楚风云的父母,楚建国和周桂兰。他们显然已经在这里等侯多时了。
“爸,妈。”楚风云推开车门,大步走了过去。
“回来啦,路上还顺利吧?”周桂兰快步上前,一边拍打着儿子身上的尘土,一边嘘寒问暖,脸上笑成了一朵花。
一旁的楚建国话不多,只是默默地接过儿子手里的东西,脸上同样是掩饰不住的喜悦。
就在这时,李书涵从副驾驶上走了下来。
当看到那个如同画里走出来的俊俏姑娘时,两位淳朴老人的动作和话语都戛然而止。
周桂兰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手里还保持着给儿子拍灰的动作。楚建国更是愣在原地,嘴巴微微张开,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他们一辈子生活在农村,哪里见过这么水灵、这么有气质的姑娘。一时间,竟有些手足无措。
“叔叔好,阿姨好。”
李书涵没有半分城里姑娘的矜持与架子,落落大方地走上前,乖巧地问好,同时将手里一个包装精美的礼品盒递了过去。
“哎呀!哎呀!”周桂兰总算回过神来,赶忙在自己满是褶子的围裙上擦了擦手,一把拉住李书涵的手,热情得不行。
“这闺女,长得真俊!快,快进屋,外面冷,别冻着了!”
她拉着李书涵就往屋里走,那股子亲热劲,仿佛李书涵才是她亲闺女。
楚建国也反应过来,对着楚风云憨厚地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几分对儿子的赞许和满意。
楚风云看着眼前其乐融融的一幕,心中被一种巨大的满足感填满。
所有的疲惫,所有的压力,在踏入家门这一刻,都化作了温暖的慰借。这就是他拼搏的意义所在。
一家人笑着闹着走进了堂屋。
屋里烧着煤炉,暖意融融。
楚风云完全沉浸在家庭的温馨之中,他没有注意到,当他父亲楚建国在接过李书涵递来的礼物,目光无意中扫过女孩那张清丽的面庞时,端着茶杯的手,几不可查地抖了一下。
那双酷似某个故人的眉眼,让楚建国脸上的笑容,瞬间凝滞了片刻。
一股深藏了二十多年的惊疑,从他心底猛然窜起,又被他强行压了下去。
他不动声色地低下头,吹了吹茶杯里的热气,只是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有什么东西正在快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难言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