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风云的指尖反复摩挲着那张粗糙的地图。
字迹歪歪扭扭,象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写出来的,笔画的收尾处甚至能看到因紧张而产生的颤斗,明显出自一个文化程度不高的人之手。
可这张手绘的地图,却又是另一番光景。
虽然线条粗糙,比例失调,但每一个关键位置,每一条巡逻路线,都标注得异常清淅,精确到了骇人的地步。
这绝对是一个对宏发化工厂内部了如指掌的人画的。
是谁?
楚风云的脑海中迅速过了一遍人。
绝不可能是马向阳。那个一心只想看自己出丑的副手,巴不得自己一头撞死在赵宏发这堵墙上,怎么可能送来这么致命的武器。
是赵宏发的商业仇家?有可能,但可能性不大。这种内部的绝密信息,外人很难搞到。
那么,就只剩下一个可能了。
工厂内部,某个良心未泯,又或者被逼到绝路的员工。他在用这种方式,进行一场赌上性命的复仇。
这封信,既是求救信号,也是一把递过来的刀。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孙大海端着一杯热茶走了进来。他看到楚风云凝重的样子,又瞥见了桌上的地图和纸条,好奇地探过头去。
只看了一眼,孙大海刚泡好的热茶差点泼在地上。
“县长!”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充满了惊骇,“这……这是什么东西?哪来的?”
“门缝里塞进来的。”楚风云淡淡地回答。
孙大海拿起那张写着“活人勿近”的纸条,手都开始哆嗦了。
“这会不会是陷阱?赵宏发那帮人心黑手辣,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他们是故意引您过去,然后栽赃陷害,或者……或者干脆……”
他不敢再说下去,后面的话实在太过恐怖。
一个县长,在深夜私自潜入一家问题工厂,无论发生什么,传出去都是一桩惊天丑闻。要是再出点意外,后果不堪设想。
“陷阱的可能性,我考虑过。”楚风云将地图转向孙大海,指着上面用红色虚线标注的一个小角落。
“你看这里。”
孙大海凑过去,看到那是一个保安岗亭的图标,旁边标注着一行小字:“换岗时间:晚11:50,视野盲区:岗亭后方三米,持续约五分钟。”
楚风云的手指在那个标注上轻轻一点。
“如果这是一个引君入瓮的陷阱,就不会设计得如此周密,甚至把逃生的路线都给你画了出来。这更象是一个内部人,在用他唯一的方式,寻求正义。”
这封信,更象是一份绝望的嘱托。
孙大海沉默了,他看懂了那份地图里的信息,也感受到了那份信息背后沉甸甸的重量。但他心中的担忧,却丝毫未减。
“那……那我们怎么办?交给县公安局?”
楚风云摇了摇头。
“王兵是赵宏发的保护伞,这件事你我都清楚。把证据交给他,等于直接告诉赵宏发,我们已经盯上了他的排污管。证据只会石沉大海,我们还会彻底打草惊蛇。”
摆在面前的只有两条路。
一是按兵不动,等待更稳妥的时机,但今晚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就会错过,那个写信的人,可能也会因此陷入危险。
二是,亲自去。
风险巨大,一旦被发现,孙大海刚才设想的所有恐怖后果,都可能成为现实。
但同样的,回报也巨大。只要能拍下他们偷排的现场视频,拿到水样,就是一份谁也无法销毁的铁证!
“富贵险中求。”楚风云的视线从地图上移开,望向窗外的沉沉夜色,“要想一击致命,就必须拿到任何人都无法辩驳的铁证。”
他的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决断。
“这个险,我必须冒。而且,我要亲自去。”
孙大海还想再劝,却被楚风云一个手势制止了。
“大海,你先回去休息,今晚的事情,不要对任何人提起。我自己晚上……有点私事要处理。”
这番话,等同于下了命令。
孙大海张了张嘴,最终只能将满肚子的担忧咽了回去,重重地点了点头:“县长,您千万要小心!”
送走孙大海,楚风云在办公室里静坐了片刻,然后拿起办公桌上的红色电话,拨通了一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电话响了几声后被接起,对面传来一个年轻而沉稳的男声:“您好,市委一秘办公室。”
“小李啊,我是金水县的楚风云,没打扰你工作吧?”楚风云的腔调变得十分放松,象是在和朋友闲聊。
“原来是楚县长,您太客气了。书记刚去省里开会,您有什么事吗?”
“哦,没什么大事,就是随便聊聊。”楚风云靠在椅子上,慢悠悠地说,“我最近在重点关注咱们金水县的环保问题,压力不小啊。尤其是那个宏发化工厂,老大难了,正琢磨着该从哪下手呢。”
电话那头的李祕书客气地附和了几句,说有需要市里支持的尽管开口。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天气和工作,楚风云便挂断了电话。
这个看似无关紧要的电话,其实是楚风云为自己准备的后手,一道最后的保险。
万一他今晚真的在宏发化工厂出了事,失踪了,这个电话会让市委书记第一时间联想到金水县的环保问题,联想到宏发化工。
只要最高领导的怀疑被勾起来,那么调查就绝对不会停止,赵宏发就算手眼通天,也捂不住盖子。
这是一个重生者,用自己前世的经验,为今生布下的滴水不漏的棋局。
做完这一切,夜色已经完全笼罩了县城。
楚风云反锁了办公室的门,从一个柜子里翻出一个不起眼的布包。
他脱下身上笔挺的干部夹克,换上了一套从地摊上买来的旧工装,衣服上还带着一股机油味。他又走到窗边,用手指在窗台上抹了一把灰,随意地在脸上蹭了几下,原本白净斯文的面孔,瞬间多了几分沧桑和疲惫。
最后,他把头发揉得乱糟糟的,对着玻璃里模糊的影子照了照,确定再也看不出县长的模样。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火柴盒大小的微型高清摄象机,和一支钢笔状的录音笔,仔细检查了一下电量和内存卡,然后分别放进了上衣和裤子的内侧口袋。
午夜十一点半,月黑风高。
一辆破旧的二八大杠自行车,吱吱呀呀地驶出县委大院的侧门,导入寂静无人的街道。
楚风云独自一人,骑着车,辨认着方向,按照地图的指示,向着郊外的宏发化工厂骑去。
夜风吹起他破旧的衣角,带着一丝凉意。
他不知道,就在他拐过街角时,远处一栋居民楼的阴影里,一双眼睛在暗中观察了他许久。
那人缓缓放下了手里的望远镜,拿起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
“鱼,已经上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