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委组织部办公室,气氛庄重。
部长温厚的手掌握着一个年轻人的手,力道沉稳,话语深长:“楚风云同志,二十七岁的代县长,你是我们省最年轻的一个。金水县情况特殊,担子很重,组织相信你的能力!”
镜头给到楚风云,他身姿挺拔,面对部长的殷切嘱托,脸上没有半分年轻人该有的激动或紧张,一双眸子古井无波,与年龄不符的沉稳让部长暗暗点头。
交接手续是在医院的干部病房里办的。
前任县长老钱面色蜡黄,半躺在病床上,一副大病初愈的虚弱模样。他接过文档,签字的手都在微微发颤,全程避开楚风云投来的目光,言辞含糊。
“金水县……水很深。”
他喘了口气,旁边的护士连忙帮他拍了拍背。
“班子也……复杂。楚县长你年轻有为,学历高,有冲劲,这都很好。”老钱说着,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好半天才缓过来,用一种告诫的口吻继续道:“但切记,凡事要慢慢来,稳定压死一切。”
稳定压倒一切。
这句金水县县委书记马向阳挂在嘴边的口头禅,从即将离任的老县长嘴里说出来,充满了警告的意味。
楚风云心中泛起一丝冷笑。
前世,他就是因为听信了这句“慢慢来”,在金水县畏首畏尾,错过了招商引资的黄金三年,眼睁睁看着这片土地沉沦下去,最终自己也黯然离场。
这一世,他绝不会再让历史重演。
他不动声色地点头,态度谦逊:“感谢老领导的指点,我会记住的。”
离开医院,一辆半旧的桑塔纳轿车早已等侯在门口。这是市里为他配备的专车,将送他前往金水县上任。
车子驶出市区,窗外的景象还算繁华。可当路边一块写着“金水县欢迎您”的斑驳路牌一闪而过,画风便骤然突变。
平坦的柏油路变成了坑坑洼洼的水泥路,车身开始剧烈颠簸起来。
窗外不再是高楼林立,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片灰败的低矮平房,红砖墙的墙皮大面积剥落,露出里面深色的砖块,如同皮肤病留下的丑陋疤痕。
路边行人的脸上,是一种长久贫困浸染出的麻木和黯淡,眼神里缺少光彩。
开车的司机是市里派来的老师傅,见惯了各地风貌,此刻也忍不住小声嘀咕起来。
“楚县长,这地方……比我想象的还要破啊。”
楚风云没有作声。他的视线落在窗外一个衣衫褴缕、光着脚丫在泥地里追逐打闹的孩子身上。那孩子脸上挂着鼻涕,却笑得很高兴。
他的眸光从深邃变得锐利。
这片贫瘠的土地下,埋藏着亚洲储量第一的超大型钼矿,那是真正的金子。这些看似麻木的眼神背后,也同样燃烧着对美好生活的渴望。
他要做的,就是把金子挖出来,把渴望变成现实。
桑塔纳在颠簸中缓缓驶向此行的终点。
县政府大楼孤零零地立在县城中心,一座五层高的老式建筑,墙体上“为人民服务”的红色大字已经褪色发白,在风中诉说着岁月的沧桑。
车子停稳,楚风云推门落车。
预想中的列队欢迎场面并未出现。诺大的政府大院门口,只有一个人孤零零地站着。
那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微胖,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但神情却显得拘谨不安,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同情和无奈。
“您是楚县长吧?我是县府办副主任孙大海,欢迎您来金水县指导工作,主任病休由我暂时主持工作。”孙大海快步上前,伸出双手。
楚风云同他握了握手,环视了一圈空旷的院子。
“其他同志呢?”
孙大海的额头立刻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他尴尬地笑了笑,小声解释道:“楚县长,真是不巧。马书记他们……正在县委召开一个关于全县秋收防火工作的紧急会议,实在是抽不开身。特意让我来向您解释一下,还请您多担待。”
拙劣的谎言。
秋收防火会议?在九月初?金水的庄稼还没熟透,防火防到哪里去?
况且,县委开会,县政府的领导班子总不至于一个都来不了吧。
这根本不是什么巧合,而是县委书记马向阳给他的第一个信号,一个无声的下马威。
这里,我马向阳说了算。你这个二十七岁的代县长,不管省里有多看重,到了金水县这片地,是龙你得盘着,是虎你得卧着。
楚风云没有戳破。他只是平静地点点头,仿佛完全相信了对方的说辞。
“没关系,工作要紧。”
孙大海明显松了口气,连忙在前面引路:“县长,您的办公室已经准备好了,请跟我来。”
办公室在三楼,一间挂着“县长办公室”牌子的房间。
推开门,一股陈旧的霉味扑面而来。
办公室的陈设老旧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办公桌是掉漆的红木桌,桌角被磕碰得露出了木头本色。椅子是吱呀作响的竹编靠椅,电话甚至是那种老式的转盘拨号电话。
孙大海手脚麻利地拿起桌上的暖水瓶,给楚风云泡了一杯茶。
白瓷茶杯里,浑浊的茶汤上漂浮着一层茶叶末子和几根不知名的梗。
他将茶杯小心翼翼地放到楚风云面前,几次欲言又止,脸上满是纠结。
楚风云端起茶杯,并没有喝,只是用杯盖轻轻拨弄着浮沫。
“孙主任,有话就直说。”
孙大海象是下了很大的决心,终于还是忍不住提醒道:“楚县长,晚上的接风宴,县里已经安排好了,在县招待所。不过……您……最好有个心理准备。”
“哦?”楚风云挑了挑眉,“什么心理准备?”
孙大海长叹一口气,凑近了些,把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成了气音。
“县财政……上个月就已经见底了。别说一桌象样的接风宴,恐怕……恐怕连买菜的钱都凑不出来了。”
这句话如同一记重锤,将金水县最血淋淋、最难堪的困境,毫无保留地摆在了楚风云的面前。
新任县长上任,县里连一顿饭都请不起了。
这不仅是尴尬,更是羞辱。
孙大海紧张地观察着楚风云的反应,他预想过对方可能会震惊,可能会愤怒,甚至可能会当场拍桌子发火。
然而,楚风云没有。
他听完后,反而笑了。
他放下茶杯,站起身,走到那扇满是灰尘的窗户前,看着外面箫条破败的县城景象。
“孙主任。”
“哎,县长您吩咐。”孙大海连忙应道。
“接风宴,取消。”
孙大海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取……取消?”
楚风云转过身,平静地看着他,下达了自己作为代县长的第一道指令。
“通知所有县政府常务会议的组成人员,明早九点,准时到这个办公室开会。”
他伸手,轻轻敲了敲那张掉漆的办公桌。
“我这个新县长,要给同志们发点‘福利’。”
孙大海彻底懵了。
发福利?
这位年轻的新县长,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