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厅督导组的进驻,象是一道精准的外科手术刀,切入清源县沉积了近二十年的痼疾。那些原本还在暗处涌动、试图阻挠的力量,在这股自上而下的权威面前,瞬间冰消瓦解。督导组的专家们不苟言笑,只认卷宗和证据,他们埋首于泛黄的纸堆中,用专业和耐心,一点点剥离复盖在真相之上的尘埃。
调查进展出奇地顺利,或者说,是在楚风云前期精准指向和李刚高效执行所铺垫的道路上,高速推进。关于唯一目击证人王福贵,其案发后突然获得巨款并迅速消失的线索,被经济侦查专家坐实,那笔五万元现金的存入记录如同铁证,指向了伪证的重大嫌疑。对物证铁锤的重新审视,痕迹专家提出了致命质疑:林向荣指纹的位置和形态,更符合日常接触而非杀人时的握持方式。而最关键的突破,来自一位退休老民警在督导组强大气场下的良心发现,他证实了当年存在变相刑讯逼供,林向荣的有罪供述是在极度疲惫和精神压力下作出的。
铁证如山,疑点重重。督导组的初步复查报告结论明确:原判事实不清,证据不足,程序严重遐疵,建议再审。
这份报告直送省厅高层,旋即引发了连锁反应。省高级人民法院高度重视,迅速激活再审程序,并决定由省高院直接提审,以示公正。
再审开庭那天,清源县万人空巷。许多经历过那个年代的老街坊,自发地聚集在法院外,翘首以盼。楚风云没有亲临现场,他坐在局长办公室里,窗外的喧嚣隐约可闻,但他内心却异常平静。这是一种运筹惟幄、终见分晓的笃定。他听着收音机里传来的实时播报,当审判长庄严宣判“撤销原判,宣告林向荣无罪”时,法槌落下的声音清脆有力,通过电波传遍四方。窗外,瞬间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经久不息。
正义或许会迟到,但终究没有缺席。这一刻,楚风云感到的不仅是为官一任、造福一方的责任达成,更是一种对法律尊严和生命价值的深切敬畏。
当晚,在省城一家格调高雅、隐秘性极好的私房菜馆“竹韵轩”里,一场意义非凡的宴请正在进行。包间名“听松阁”,环境清幽,古色古香。
楚风云如约而至,他特意换了一身便装,显得少了几分警界的锐利,多了几分沉稳。他刚到不久,林雪和她的丈夫陈军长便到了。
林雪今日穿了一件藕荷色的旗袍,淡雅宜人,相比之前的忧郁,眉宇间舒展开来,眼底深处沉积了十八年的阴霾仿佛被一扫而空,整个人都焕发着一种重获新生的光彩。她看到楚风云,未语先笑,那笑容真诚而温暖。
她身边的陈军长,身姿挺拔,穿着一件普通的夹克,但久居上位的气度和军人特有的刚毅气质却无法掩盖。他面容棱角分明,目光锐利如鹰,肩章虽未佩戴,但那不怒自威的气场,让人一眼便知身份不凡。
“楚局长,辛苦了!”林雪快步上前,紧紧握住楚风云的手,声音有些哽咽,“谢谢!真的谢谢你!”千言万语,似乎都凝聚在这简单的感谢中。
“林女士,您太客气了,这是我分内之事。”楚风云谦和地回应,然后目光转向陈军长,不卑不亢地伸出右手,“陈军长,您好,我是楚风云。”
陈军长伸出手,与楚风云用力一握。他的手很有力,掌心粗糙,目光在楚风云脸上停留片刻,那审视的目光中带着赞赏和一丝探究。“楚局长,年轻有为,胆大心细,名不虚传!”他的声音洪亮,带着军人特有的直率,“这次的事情,多亏了你!这份情,我陈某人记下了!”
“陈军长言重了,依法纠错,维护公正,是每一位执法者的天职。”楚风云应对得体,既不过分居功,也表明了立场。
三人落座,精致的菜肴陆续上桌,服务员斟上醒好的红酒。林雪作为女主人,热情地招呼着,气氛渐渐融洽。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话题很自然地围绕着案件的平反展开。林雪感慨万千,说起这些年隐瞒家世的心酸,说起得知父亲可能蒙冤时的痛苦与希望,说到动情处,眼圈再次泛红。
陈军长轻轻拍了拍妻子的手背,以示安慰,然后看向楚风云,语气诚恳:“风云局长,不瞒你说,小雪这件事,是她心里最大的一个结。如今这个结解开了,我比什么都高兴。你不仅是为老丈人洗刷了冤屈,更是救了我们这个家。这份恩情,不是一句谢谢就能带过的。”
楚风云连忙摆手:“姐夫(他顺势用了这个更显亲近的称呼),您和林姐千万别这么说。看到林姐能放下包袱,一家人团圆美满,这就是最好的结果。我不过是恰逢其会,做了该做的事而已。”
他这一声自然而然的“姐夫”,让林雪眼睛一亮,陈军长也微微颔首,脸上露出更真切的笑意。这个称呼,瞬间拉近了彼此的距离。
林雪趁势端起酒杯,眼中闪铄着真诚的光芒,对楚风云说:“风云(她也改了称呼),既然你叫老陈一声姐夫,那我也就托个大。经过这件事,我是真把你当成了自家人。你年纪比我小,要是不嫌弃,我就认下你这个弟弟了!以后咱们就是姐弟,常来常往,你看行吗?”
这话一出,包间里安静了一瞬。楚风云心中剧震,这是意料之外的巨大收获!他迅速调整心态,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喜和感动,立刻站起身,双手捧杯,面向林雪,语气郑重而亲切:“姐!您这话说到我心里去了!能认您这个姐姐,是我楚风云的福气!以后您就是我亲姐!”说完,他又转向陈军长,同样郑重地叫了一声:“姐夫!”
这一声“姐”,一声“姐夫”,叫得情真意切,毫无做作之感。陈军长哈哈大笑,心情极为舒畅,也站起身,用力拍了拍楚风云的肩膀:“好!好!一家人不说两家话!风云,以后到了省城,这里就是你的家!”
林雪更是喜笑颜开,连声说好,亲自给楚风云夹菜,气氛瞬间变得如同家人团聚般温馨热络。这层“姐弟”名分的确立,远胜于任何官场上的承诺和利益交换,它是一种基于深厚恩情和彼此认可的情感纽带,比任何关系都更加牢固和持久。
这场宴席,最终在宾主尽欢的氛围中结束。楚风云亲自将陈军长和林雪送到门口,看着他们的车离去。夜色中,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感觉脚下的路更加坚实,前方的视野也前所未有的开阔。清源县的这一页,翻得漂亮,而更广阔的天地,正等待着他去开创。这“姐姐姐夫”的香火情,将成为他未来道路上最宝贵的财富和最坚实的后盾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