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天雄抛出的每一个字,都象一颗裹着糖衣的子弹,精准地射向权欲的靶心。
权力。
金钱。
还有这看似推心置腹的“赏识”。
楚风云的血液几乎要凝固。
他知道,自己已经站在悬崖的边缘,身后是万丈深渊。
此刻,任何一丝一毫的正义感流露,都将触发吴天雄的杀机,之前所有的伪装,都将化为泡影。
他甚至怀疑,自己今天可能走不出这栋别墅。
念头电转间,他的脸膛“轰”地一下热了起来。
那股血气恰到好处地涌了上来,不是兴奋的潮红,而是一种被巨大惊喜砸懵后的仓皇与无措。
他猛地从椅子上站起,双手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
他端起面前那杯早已凉透的茶,喉结剧烈地滑动着,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哽咽与激动。
“吴……吴书记!”
“您……您这话……我楚风云何德何能,能让您如此看重!我……”
他似乎激动到语无伦次,仰头将杯中凉茶一饮而尽,那冰冷的茶水顺着喉咙滑下,却丝毫压不住胸腔里那颗“狂跳”的心脏。
一个有野心、有欲望,却资历尚浅,骤然被顶级大佬看中后,徨恐、激动乃至失态的年轻干部形象,被他演绎得淋漓尽致。
吴天雄安稳地靠在椅背上,看着楚风云这番淋漓尽致的“表演”,镜片后的眼中,尽是掌控者的笑意。
他轻轻摆了摆手,示意楚风云坐下。
“风云,坐下说,坐下说。”
“别激动,我看人,向来很准。”
“你有能力,有魄力,缺的只是一个机会,一个……能帮你扫清所有障碍的平台。”
楚风云依言坐下,双手紧紧地交握着放在膝盖上,象一个等待师长训话的学生,努力平复着呼吸。
但他眼神里的那股“炽热”,却怎么也藏不住。
“吴书记,不瞒您说,更高的位置……我确实不敢想。”
“毕竟我资历浅,在清源也才刚刚站稳脚跟。”
“资历?”
吴天雄轻笑一声,笑声里满是不屑。
“那都是糊弄外面人的规矩。”
“关键,是要有人替你说话,要有足够的……筹码。”
他意味深长地瞥了楚风云一眼。
“你在清源干的这些事,就是最好的筹码。”
“‘清源风暴’整顿吏治,‘天网工程’科技强警,这都是响当当的政绩。只要我在适当的场合,用适当的方式推你一把,再加之省里……嗯,一些老领导的关系,这件事,并非不可能。”
话虽含蓄,意已赤裸。
政绩是敲门砖,而所谓的“适当方式”和“老领导关系”,才是真正登堂入室的钥匙。
楚风云脸上露出心领神会,又夹杂着一丝担忧的神情。
“可是,吴书记,这……这需要打点的环节肯定很多,花费恐怕……”
“哎!”
吴天雄抬手打断他,语气里透出一种“你太见外”的亲昵。
“钱的问题,你不用操心,周总那边会安排好。”
“你需要做的,就是继续在清源把工作干好,尤其是眼下‘天网工程’二期这个重点项目,一定要做得漂漂亮亮!”
他一字一顿,将“共同事业”四个字咬得极重。
“我明白!”楚风云立刻挺直腰板,象一个终于找到组织,急于纳上投名状的干将,语气斩钉截铁,“我一定全力以赴,绝不姑负吴书记的栽培!”
吴天雄满意地点了点头,现场的气氛似乎彻底“融洽”了。
他话锋一转,语气忽然变得低沉,眼神飘向窗外漆黑的夜空,嗓音里带上了往事的尘埃。
这是真正的“交心”,也是今晚这场鸿门宴的内核——价值观的彻底扭曲与同化。
“风云啊,你能有今天这份谨慎和野心,很好,说明你成熟了。”
他叹了口气。
“不象我年轻的时候,愣头青一个,只知道埋头干活,信奉什么‘正义必胜’,结果呢?碰得头破血流。”
他自顾自斟满一杯酒,仰头饮尽,脸上浮现出一抹真实的苦涩。
“我当年在乡镇基层,也和你一样,想干一番事业。看到老百姓被欺负,我敢去管;看到干部以权谋私,我敢去告。结果怎么样?”
“问题没解决,我自己先被调去了闲职,坐了整整几年冷板凳!”
“那时候我才明白,光有一腔热血,屁用没有!这个圈子,有它自己的游戏规则。你不遵守规则,就会被规则淘汰!”
楚风云沉默地听着,眼神里流露出恰到好处的倾听与思索,起身,为吴天雄的空杯续上酒。
“后来,我学乖了。”吴天雄继续说道,“开始学着和人打交道,开始明白‘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有些事,你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些人,你得团结,哪怕他屁股不干净。”
“慢慢地,位置起来了,权力大了,才发现……呵,原来所谓的‘正义’,很多时候不过是胜利者书写的历史。”
“你掌握了权力,你制定的规则,就是正义!”
他的话语陡然尖锐,带着一种俯瞰众生的冷酷。
“就说这清源县,我以前也想过当个清官,可你看看马文斌之流,他们是怎么做的?盘根错节,沆瀣一气!你想按规矩办事?寸步难行!”
“没办法,我只能用他们的方法,甚至比他们更狠,才能把他们清除掉,才能按照我的想法来改造这个地方!”
这番话,巧妙地将他自己的滔天罪恶,包装成了一种“以恶制恶”、“曲线救国”的悲壮与无奈。
楚风云心中冷笑不止,面上却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吴书记,您说得对。有时候……确实很无奈。想做点事,就得先适应这个环境。”
“适应?不!”
吴天雄猛地转过头,目光如炬,死死地钉在楚风云脸上。
“不仅仅是适应!是要掌控!”
“你要成为制定规则的人!”
“就象我现在,在清源,我说的话,就是规则!为什么?因为我掌握了足够的资源和力量!我可以让该闭嘴的人闭嘴,让该开路的人开路!”
他身体猛然前倾,声音压得极低,每一个字都充满了魔鬼般的诱惑与蛊惑。
“风云,你跟了我,就会明白。”
“权力,是这世上最美味的东西。它能让你实现抱负,也能让你得到一切。钱?那不过是权力的附属品罢了。”
“只要我们联手,清源就是我们的根基,将来,市里,甚至省里,都未必不能去争一争!”
这番赤裸裸的权力宣言,在这间雅致的餐厅里掀起无声的巨浪。
吴天雄紧紧盯着楚风云的眼睛,象一个魔鬼,在审视着自己即将腐化的信徒,期待从那双眼睛里看到彻底沉沦的贪婪与渴望。
楚风云迎着他的目光。
他的瞳孔中,适时地绽放出一种被彻底点燃的、压抑已久的野心光芒。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被这番话击中了灵魂最深处的渴望,重重地点头。
“吴书记,我懂了!”
“以前是我太狭隘,只盯着眼前的一亩三分地。今天听完您这番话,让我茅塞顿开!”
“以后,我楚风云,唯您马首是瞻!”
“您指哪,我打哪!”
“好!好!好!”
吴天雄终于彻底放下心来,他开怀大笑,用力地拍着桌子。
“我就知道没看错人!风云,你是个明白人!来,为了我们的共同事业,干杯!”
两只盛满茅台的酒杯,在空中重重碰响,发出清脆而又危险的声音。
楚风云仰头,将杯中辛辣的液体一饮而尽。
酒液如火,烧灼着他的食道,他的心中却是一片刺骨的冰冷。
这场戏,他演得天衣无缝。
接下来的谈话,气氛彻底进入了“自己人”的模式。
吴天雄甚至开始透露一些“内核机密”,比如县里某某局长是他的人,市里某位领导和他关系莫逆,既是眩耀肌肉,也是在楚风云身上打下更深的烙印。
楚风云则完美扮演着一个被迅速同化的追随者,积极地提出关于“天网工程”二期如何操作才能“利益最大化”的“实际问题”,显得既上道又忠心,让吴天雄满意至极。
宴席持续到近十点才结束。
吴天雄亲自将楚风云送到别墅门口,周瑞安那辆奔驰车早已等侯在外。
“风云,回去好好干。具体的事情,瑞安会和你对接。”吴天雄拍了拍楚风云的肩膀,语气亲切得象一位送晚辈回家的长辈。
“放心吧,吴书记!我知道该怎么做!”楚风云用力点头,眼神里全是“忠诚”。
转身上车。
车门关上的瞬间,将两个世界彻底隔绝。
车辆平稳驶出庄园,导入城市的璀灿车流。
楚风云靠在柔软的后座上,缓缓闭上眼睛。
脸上所有伪装的表情如潮水般褪去,只剩下极度的疲惫和如刀锋般的锐利。
刚才那场戏,耗尽了他全部的心力。
与吴天雄这种老狐狸的每一次对视,每一次交锋,都无异于在刀尖上跳舞。
他指尖微动,悄悄触碰了一下藏在衬衫纽扣里的微型录音设备,确认了那一点温热的触感。
仍在正常工作。
今晚吴天雄的那些话,尤其是关于权力是规则、关于“共同事业”的赤裸表述,都是最致命的证据。
虽然还不足以一击致命,但已是压垮骆驼的沉重稻草。
从今晚起,他真正打入了敌人的心脏,也让自己置身于最危险的旋涡中心。
吴天雄的“信任”,是创建在利益捆绑上的浮冰,脆弱而致命,任何一丝裂痕都可能让他粉身碎骨。
车子在夜色中平稳行驶。
楚风云睁开眼,望着窗外流光溢彩的城市。
脑海中,有那么一瞬间,闪过李书涵那双清澈而又带着一丝担忧的眼眸。
他心中最后的一丝疲惫被驱散,信念愈发如钢铁般坚硬。
不管前路如何艰险,他都要将这隐藏在权力最深处的黑暗,连根拔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