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边的夜风,带着江水特有的湿气,吹散了沙龙里纸醉金迷的喧嚣,却吹不散楚风云心头的涟漪。
李书涵的出现与离去,如同一颗投入深湖的玉石,那无声的波澜,正向着他未来的命运深处,一圈圈扩散。
她绝非偶遇。
她精准地出现在每一个关键节点,又似乎对他的一切了如指掌。
一个模糊的轮廓在他心中渐渐清淅——自己已然被置于某个更高层级的聚光灯下,一举一动,都在被审视。
这既是压力,更是棋盘上最惊心动魄的机遇。
“无论风从何来,唯有自身是擎天之柱,方能立于不败之地。”
楚风云压下所有纷乱的思绪。
当前的第一要务,是成为李国华那把最锋利、最顺手的刀。
翌日,他以滴水不漏的状态投入工作。
上午的专题汇报会,材料繁杂如山。楚风云提前一小时到岗,将所有文档版本、附件、顺序重新核验,如同准备一场顶级的外科手术。
会议中,李国华需要某个三年前的补充数据,所有人都在翻找资料时,楚风云已将那份尘封的报告,无声地递到领导手边。
那份专注与高效,让旁边的办公厅老人们,眼神都变了。
下午,是接待来自西江省的政法工作考察团。
当楚风云在名单上看到“李国忠,西江省委政法委书记”这个名字时,他的瞳孔没有一丝变化,但心中那块拼图,已然严丝合缝地扣上了最后一块。
李国华。
李国忠。
原来如此。
会见在省委贵宾室举行。
李国华与李国忠握手时,那份超越普通公务接待的熟稔与随意,无声地昭示着一切。
楚风云在一旁负责会务,姿态躬敬,目光沉静。
他能感觉到,那位李国忠书记锐利的眼神,数次如有实质般地在他身上扫过,带着一种解剖式的审视。
会见结束,李国华的声音响起。
“风云,晚上国忠书记在家里便饭,你也一起来。”
他的语气平淡,却如同一道惊雷。
“方便边吃边聊些工作。”
“是,书记。”楚风云心中电光石火,面上平静如深潭。
这不是工作,这是“过堂”。
一场来自权力家族的,非正式的,却可能决定他未来十年命运的终极面试。
晚上,李国华副书记的住所。
小院清幽,室内陈设简朴,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书卷与兰花香气。
当楚风云被李国华温婉的夫人迎进门,看到客厅沙发上那个熟悉身影的瞬间,他所有的猜测都化为了现实。
李书涵。
她穿着一身简约的米白色家居服,洗去了白日的清冷锋芒,如同一块温润的美玉,却依旧是整个空间的绝对中心。
见到楚风云,她没有半分意外,只是微微颔首,那双洞察人心的美眸里,漾开一抹了然的笑意。
楚风云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平静地走上前。
“李书记好,夫人好。”
然后,他才转向那位气场沉凝如山的中年男人,微微躬身。
“李书记,您好。”
他的称呼滴水不漏,既点明了对方的身份,又保持了下属的本分。
李国忠那张不怒自威的脸上,终于透出一丝赞许。
这年轻人,稳得不象话。
餐桌上,氛围看似轻松,实则暗流涌动。
话题从两地风土人情,不着痕迹地滑到了社会热点。
李国忠夹起一筷子青菜,仿佛闲聊般开口:“国华,你们江南这几年发展快,但年轻人心也浮躁。我听说有些干部,年纪轻轻就想一步登天,对这种风气,你们组织部门是怎么看的?”
话音落下,他的目光,却象探照灯一样,直直地打在了楚风云的脸上!
满桌人的动作,都慢了下来。
这是在问李国华,但所有人,都在等楚风云的答案。
楚风云放下筷子,姿态从容。
“报告李书记,您说的问题确实存在。但我觉得,想进步是人之常情,关键在于引导。”
他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淅。
“李国华书记常教导我们,组织部门要做的,不是堵死年轻人向上的路,而是为他们搭建更多能摔打磨练的平台。”
“给他们最硬的骨头去啃,给他们最烫的山芋去捧。是龙是虫,拉出来遛遛就知道了。真金,不怕火炼。”
他这番话,既巧妙地引用了李国华的理念来作答,又展现了自己的务实风格与担当精神。
一旁的李国华,端起酒杯,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而李国忠,眼中的审视,终于化为一丝真正的欣赏。
饭后,李国华与李国忠进入书房。
客厅里,李夫人为楚风云沏上茶。
李书涵拿起一个橙子,纤长的手指慢条斯理地剥着皮,她没有看楚风云,声音却如同在他耳边响起。
“有人说,省委大院是龙潭虎穴,一步踏错,万劫不复。”
“你怎么看?”
这个问题,比他父亲的更加诛心!
楚风云看着她手中的橙子,那薄薄的白色橘络,如同权力场上纵横交错的人脉与规则。
“我倒觉得,这里更象一个手术台。”
他的回答,让李书涵剥橙子的手,停住了。
“每天面对的,都是这个省最复杂的病灶。有的人,只想裱糊粉饰;而有的人,想的是刮骨疗毒。”
“我选择做那把能递到主刀医生手里的,最锋利的手术刀。”
李书涵抬起眼,深深地看着他。
那眼神,复杂到难以形容。有震惊,有激赏,更有一丝……棋逢对手的兴奋!
她将剥好的一半橙子,放到他面前的碟子里,什么也没说。
无声的认可,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分量。
聚会结束,楚风云起身告辞。
李书涵送他到院门口。
他知道,今晚,他不仅通过了考试。
更重要的是,他拿到了一张通往那场真正牌局的入场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