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宁那句冰冷的“抢劫杀人犯”,仿佛一道西伯利亚的寒流,瞬间灌满了整个车厢,温度陡然降至冰点。
李凯脸上的最后一丝血色褪得干干净净,他握着方向盘的手猛然收紧,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根根发白。
他瞪大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个躺在长椅上的身影,心脏狂跳不止。
“陆宁……你、你百分之百确定吗?
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案,绝对不能搞错!”李凯的声音因为震惊而微微有些颤斗。
陆宁没有回头,目光如钉子般钉在黄跃龙的身上,继续用一种毫无感情起伏的腔调,陈述着文档里的事实。
“我确定。
黄跃龙,江城本地人,两年前犯案时刚满十七周岁。
受害者是江城一中的一名高三学生,品学兼优。
那天晚自习后,他路过城南公园,黄跃龙为了抢他身上仅有的五十块钱现金。
用水果刀对着他的胸口和腹部连捅七刀,刀刀致命,手段极其残忍。”
“这件案子当时在整个江城都引起了巨大的轰动,市民们对凶手的残忍手段感到发指,社会舆论压力极大。
市局成立了专案组,追查了很久,但黄跃龙的父母早年离异,各自组建了新的家庭,对他不闻不问。
他自己居无定所,社会关系也极其简单,犯案后就象人间蒸发了一样,逃亡到了外省,一年多的时间都杳无音信。”
陆宁顿了顿,语气里多了一丝冷意。
“所有人都以为他不会再回来,没想到,他竟然跑回了江城,还把自己伪装成了一个最不起眼的乞丐。”
为了彻底打消李凯的疑虑,陆宁伸出手指,点向车窗。
“凯哥,你看他的下巴位置。
就算脸上全是污垢,也能隐约看到一道大概两厘米长的陈旧疤痕。
那是他小时候摔伤留下的,文档里有高清的特写照片,这个特征,错不了。”
李凯立刻探过身子,眯起眼睛,死死地盯着黄跃龙的脸。
果然,在那层厚厚的污垢之下,一道浅色的疤痕轮廓清淅可见。
所有的怀疑在这一刻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汹涌而起的滔天怒火和奔涌的肾上腺素!
“妈的,一个人渣!”
李凯一拳砸在方向盘上,发出一声闷响。
“为了区区五十块钱,就毁掉一个前途光明的学生,毁掉一个幸福的家庭!
这种毫无人性的畜生,抓到就该直接枪毙!”
作为一名警察,他们见惯了形形色色的罪恶,但最让他们无法容忍的,就是针对无辜弱者,尤其是未成年人的恶性犯罪。
每一次面对这样的案子,都不再是简单的执行公务,而是一场夹杂着私人情感的,对正义的捍卫!
陆宁的表情同样凝重,冷静地提醒道。
“凯哥,先冷静下来。
文档特别注明,黄跃龙性格暴戾,孤僻极端,反侦察能力很强,而且极有可能随身携带着凶器,危险等级非常高。”
李凯握紧拳头,牙关咬得咯咯作响:“我不管他带没带凶器,今天既然被我们碰上了,就绝对不能让他再从眼皮子底下溜了!”
“我从正面接近,你在侧面策应我。”陆宁沉声道,已经做好了自己顶在最前面的准备。
“不行!”
李凯想也不想,立刻厉声反驳。
“你才刚上岗几天,连枪都还没配,完全没有处理这种高危罪犯的经验!
我是你师兄,这种危险的抓捕任务,必须我上!
你跟在我的身后,注意观察四周,防止他有同伙就行!”
陆宁看着李凯眼神中的决绝,知道此时再争论已经没有意义。
他点了点头,不再坚持。
“好,听你的。
我们从车子两侧分头下去,借助绿化带的掩护悄悄靠近,尽量不要提前惊动他,等到了跟前再一起动手。”
“明白!”
两人对视一眼,各自深吸了一口气。
他们轻轻地推开车门,动作轻盈得象两只捕猎的猎豹,一左一右,利用冬青树丛的掩护,朝着那张长椅,一步一步地逼近。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两人沉稳的心跳声。
十米。
五米。
三米。
长椅上的黄跃龙依旧在沉睡,甚至还发出了轻微的鼾声,对悄然降临的危险浑然不觉。
就是现在!
李凯和陆宁交换了一个眼神,同时从绿化带后闪身而出!
“不许动!
警察!”李凯一声暴喝,声如洪钟!
然而,预想中的激烈反抗并没有发生。
那个被称作黄跃龙的乞丐,只是被这声大喝惊醒,他的鼾声戛然而止,然后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他睡眼惺忪地眨了眨眼,适应了一下刺眼的阳光,然后慢慢地坐了起来。
当他看到两名身穿警服,神情高度紧张的警察将自己包围时。
脸上没有流露出任何普通人该有的惊讶、慌乱,或是罪犯被发现时的恐惧。
什么都没有。
他的眼神平静得象一潭死水,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麻木。
甚至还抬起手,打了个哈欠。
“警察同志,你们是在叫我吗?”
沙哑的嗓音,配上这副从容不迫的态度,让高度戒备的李凯都愣了片刻。
李凯皱了皱眉,但还是按照流程厉声喝问:“我们是谁你不清楚吗!
你叫什么名字!”
那个乞丐,黄跃龙,听完问话,竟然扯动嘴角,露出一个无比自嘲的笑容。
“我叫黄跃龙。”
“两年前,城南公园,那起抢劫杀人案,是不是你干的!”李凯的声音因为愤怒而拔高!
“是我干的。”
黄跃龙的回答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的尤豫和辩解,仿佛在陈述一件跟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
这……
这过于顺利的审问,让李凯准备好的一肚子话全都堵在了喉咙里,不上不下。
他设想过对方抵死不认,设想过对方拔腿就跑,甚至设想过对方拔刀相向,唯独没有设想过眼下这种诡异的平静。
而接下来,黄跃龙的举动,更是让李凯彻底陷入了困惑。
只见黄跃龙主动抬起了自己那双沾满污泥,散发着恶臭的双手,手腕并拢,平静地伸到了李凯的面前。
“警察同志,别费事了,给我戴上吧。”
“我跑累了,不想再跑了。”
李凯盯着那双主动伸过来的手,大脑有那么一瞬间是空白的。
下意识地看向身旁的陆宁,发现陆宁虽然同样面色凝重,但还是向他投来一个确认的眼神。
李凯这才回过神来,他迟疑地从腰间取出手铐,在“咔哒”一声脆响中,将冰冷的钢铁镣铐锁在了黄跃龙的手腕上。
整个抓捕过程,顺利得出奇,平静得可怕。
李凯甚至产生了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这就……抓住了?
一个背负着人命,穷凶极恶,被专案组追捕了两年的杀人犯,就这么轻易地束手就擒了?
这和他想象中那种惊心动魄、斗智斗勇的场面,简直是天差地别。
就在李凯因为这巨大的反差而心生疑窦时,一旁的陆宁,眉头却已经紧紧地锁了起来。
从黄跃龙睁开眼的那一刻起,陆宁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那不是一个亡命之徒该有的眼神。
那双眼睛里,没有对生命的留恋,没有对自由的渴望,更没有对被捕的恐惧和不甘。
有的,只是一片死寂的,仿佛看透了一切的空洞和绝望。
一个十九岁的少年,一个残忍的杀人犯,在潜逃两年后,为何会表现出如此反常的冷静?
这种平静的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
陆宁心中警铃大作,不动声色地将手搭在了腰间的枪套旁,全身的肌肉都紧绷了起来,戒备提升到了顶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