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顾清言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
推开门的瞬间,一眼就看见母亲正弯着腰,在灯光下粘着手工盒。
她听见开门声,下意识地想直起腰,却因为动作太快牵动了酸痛的肌肉,嘴里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手立刻扶住了后腰,脸上闪过一丝痛苦。
“妈!”顾清言心头一紧,快步走过去。
“没事没事,老毛病了。”母亲连忙摆手,挤出一个安抚的笑容。
又顺手将桌上那盒刚拆开的膏药往旁边推了推,“吃饭了吗?锅里给你留了饭,还热着。”
顾清言的视线落在那盒廉价的膏药上,又落在母亲那双布满细茧的手上,喉咙象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已经和朋友吃过了。”顾清言把视线从母亲的手上移开,顺手接过她手里还没粘好的手工盒。
“您别坐这儿了,光线太暗,我来弄。”
母亲松开手,自己往旁边挪了挪凳子,:“行,你眼神好,妈正好跟你说,今天你妹妹老师来电话了,
说那边学校催保证金呢,说名额紧……三十万呐……不过你别担心,妈再多接点活,总能凑齐的,我儿子女儿都这么争气……”
顾清言握着手工盒的手紧了紧。
三十万。象一座大山,压得这个家喘不过气。
而祁骁口中的七千万……那是一个他曾经想都不敢想的天文数字。
可以瞬间搬走这座山,可以让妈妈再也不必在深夜里忍着腰痛做这些微薄的零活。
可以给妹妹买她喜欢却从不开口要的漂亮裙子,可以让他们都过上不再为钱发愁的生活。
代价呢?
代价是他自己。
这一晚,顾清言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直到天亮。
尊严、清白、取向……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在赤裸裸的现实和沉重的家庭责任面前,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他在心里嘲笑着自己,“直男?连让家人过上好日子的能力都没有,算什么男人?不就是睡觉吗?我忍了!”
窗外的天光微明,顾清言终于眨了眨眼,干涩的眼球传来一阵刺痛。
客厅里传来母亲轻手轻脚起身的动静,应该是在准备早饭,或许还想趁着天亮多粘几个手工盒。
顾清言深吸一口气,掀开薄被下床。
“妈,早。”他走到厨房门口,看见母亲正弯腰舀米,连忙上前接过。
母亲愣了愣,看着他眼底的红血丝,欲言又止:“没睡好?要不今天再歇会儿……”
“不了,我出去趟,找个人谈点事,中午不一定回来吃饭。”
他没说要谈什么,也没敢看母亲担忧的眼神,转身就往门口走。
手碰到门把时,身后传来母亲的声音:“路上小心,别太累了。”
顾清言脚步顿了顿,喉咙发紧,只含糊地“恩”了一声,便拉开门走了出去。
等他站在祁骁家门前时,天已经彻底亮了。
他攥了攥拳,还是抬手按了门铃,一遍,又一遍,直到屋内传来隐约的脚步声。
祁骁顶着一头乱毛,睡眼惺忪地趿拉着拖鞋去开门,嘴里嘟囔着:“谁啊大清早的……”
门一开,他愣住了。
“清言?你……你怎么这么早?”祁骁侧身让他进来。
顾清言没说话,沉默地走进客厅,在沙发上坐下。
祁骁目光落在顾清言眼下的阴影上,难得地放轻了声音:“你,一晚上没睡?是不是还在想我二叔说的那事?”
他咽了口唾沫,象是下了很大决心,:“你要是不想,就算了……我、我去跟他说。你别把自己熬垮了。”
“至于钱的事,你妹妹留学……我、我再打电话求求我爸妈,多磨磨他们,总会……总会有点办法的。”
这话说出来,连他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
他爸妈这次是铁了心要断他财路,怎么可能因为他几句话就松口?更何况是三十万。
顾清言依旧沉默着。
这沉默让祁骁心慌意乱,他张了张嘴,还想再说点什么。
就在这时,顾清言缓缓抬起头,看着祁骁,语气疲惫:“我答应。”
祁骁猛地怔住,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什么?”
“我说,我答应跟你二叔。时间,地点,你安排。”
祁骁看着顾清言那张苍白却异常平静的脸。
狂喜并没有如预期般涌上来,反而掺杂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闷。
他张了张嘴,最终只挤出一个字:“……好。”
顾清言似乎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得到这个回应后,身体向后靠进沙发里,闭上了眼睛。
“我在这里睡会儿,昨晚……一夜没睡。定好了,醒了再说。”
祁骁连忙点头,:“好,你睡,你安心睡,我去阳台打电话,绝不吵你。”
他轻手轻脚地拿起手机,转身走向客厅外的观景阳台,小心翼翼地拉上了玻璃门,隔绝了内外声音。
站在清晨微凉的空气中,祁骁深吸了一口气,才拨通了号码。
电话响了几声后被接通,那边传来祁炎一贯冷静无波的声音:“说。”
祁骁回头看了眼沙发上蜷缩的身影,“二叔,那个……顾清言,他……答应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祁骁几乎能想像出他二叔此刻脸上那副一切尽在掌握的淡漠表情。
“恩。”祁炎只是淡淡应了一声,听不出喜怒。
“今晚十点,云顶国际酒店,顶楼总统套房,8801。我会安排好,你带他过来。”
“好的二叔,保证准时到!”祁骁连忙应承。
挂了电话,祁骁握着手机,在阳台站了一会儿。
晨风吹拂,他却感觉不到丝毫清爽。
事情按照他预想的方向发展了,可他却高兴不起来。
他回头,通过玻璃门看着沙发上那个沉睡的身影,顾清言安静得象个易碎的瓷娃娃。
他甩了甩头,试图驱散心里那点不必要的矫情。
七千万,顾清言能拿到七千万,这对他家是天大的好事。
自己这是在愧疚什么?明明是在帮兄弟脱贫致富!
这么一想,心里似乎好受了点。
他轻轻推开门走回客厅,从卧室抱来一床薄被,小心翼翼地盖在顾清言身上。
做完这一切,他坐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看着顾清言的睡颜,心里默默计算着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