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文斌和爷爷吴盛吊唁吕老爷子的时候,吴文斌就听见一个人说:“这是老吕家哪的穷亲戚?”
另一个人说道:“听说是吕老爷子下乡改造时认识的,估计是现在看吕家抖起来了,过来打打秋风”
吴文斌当时刚上初中,正值青春期,心理敏感,自尊心又极强,正是平时发型,衣服不合适都不愿去学校的时候,哪听的这种话,对说话的人怒目而视,吴盛一辈子历经沉浮,对这种酸话根本不在意,拉了拉吴文斌就走了。
这也是吕国安第一次见到父亲口中的救命恩人吴盛,皮肤黝黑,满脸沟壑,手指关节粗大,一看就是干惯农活的,穿着一身老旧的中山装,后面跟着个面色清秀的少年。
吕国安自然不敢怠慢,好烟,好酒,好茶,好菜伺候着,吴盛只是喝了杯茶,抽了根烟,上了一百的礼金,就准备走了,吕国安赶紧拦住说道:“老爷子,可是国安怠慢了?父亲生前总是提起您,说没有您,他可能扛不过那段时间,您对吕家有恩啊,这怎么刚来就要走啊”
吴盛说道:“孩子,这就是不能多待的原因,我就怕你们提这些恩不恩的说法,我和吕老师虽然比不得伯牙子期,但在那个特殊岁月,在那间破羊圈里,大家彼此支撑着才能活下去”
吕国安没有说什么,只是默然的点点头。
吴盛接着说道:“我虽然比吕老师大些,上过几天私塾,识几个大字,但和吕老师不能比,他学识渊博,那个时候三国不敢说,水浒不能讲,就是二十四孝都算封建糟粕,吕老师就给我讲些人生道理,我印象最深的就是吕老师说的:忠厚传家久,诗书继世长。今天见了你们几兄妹,就知道他把你们培养的很好”
吕国安赶紧说道:“父亲对我们的言传身教,是我们毕生的财富”
吴盛点点头说道:“是啊,吕老师言行合一做到了,我就没有这个福气,索性我这最小的孙子,读书有几分天分,今天也是带他来见见世面,希望他将来可以做到,文斌,叫国安叔。”
吕国安这次明白过来了,今年吴盛来的其中一个目的是让自己见见这个叫吴文斌的孩子。
吕国安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对,谁要有机会认识县委一把手,应该都不会拒绝。
吴文斌这会还有点情绪,不太想叫,可感觉骼膊上爷爷的手正在使劲,只能不情不愿叫了声“国安叔”
“恩,好,听说你成绩不错,好好读书是对的,将来工作的时候咱们再看有什么合适的”吕国安点点头说道。
吕国安大概也能明白吴老爷子的意思,就是希望将来可以关照下他这个孙子,今天能带过来见自己,说明很看重这个孩子,在自己的范围内帮一下也不算难事,也算给去世的父亲一个交代。
就这样吴文斌稀里糊涂就多了一个“国安叔”,可他现在并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只是觉得烦躁和耻辱,满脑子都是“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的向往。
回去的路上,吴盛看出来孙子的不服气,不禁摇摇头,孩子还是太小,不明白认识这样一个百里侯意味着什么,吴盛没见过什么大官,可也知道县太爷的威力,看看村长,看看镇长平时的威风就知道了。
只能语重心长的说道:“小斌,爷爷今天带你过来就是认认门,认认人,咱们家从我这辈就算家道中落了,你爸和几个叔伯也没机会念什么书,一辈子就是种地的命了,小辈里面你书念的最好,所以爷爷今天才让你过来见见你国安叔”
“爷,咱没必要上杆子去看人家的脸色,我书念的好,一样可以出人头地”吴文斌反驳道。
“你懂个屁,会念书的多了去了,能做事,有机会做事的又有多少,以后要把你国安叔当成亲叔叔去对待,明白没?人家不缺一个侄子,可你缺这样一个叔叔”吴盛严厉的说道。
吴文斌看见平时和颜悦色的爷爷真的生气了,也就没敢再回嘴,只是心里多少还是不服气。
吴盛看着自己孙子那张七个不服八个不忿的脸,语重心长的说道:“小斌,爷爷今天豁出老脸,能帮你的也就这么多了,以后的路还要靠你自己走”
吴文斌虽然不理解老爷子的做法,但逢年过节依然给吕国安家里拿些土特产,关系就这么维护着,后来吴老爷子过世,吕国安因为调到了外地还安排弟弟妹妹亲自去吊唁。
吴文斌当时不服气,也确实有点不服气的资本,当时他在县里的中学,学习名列前茅,总觉得自己将来可以出人头地,做一番事业,当时觉得医生是个受人尊敬且越老越香的职业,不为良相即为良医嘛,高考的时候就报了尔滨医学院的临床医学专业。
等到了大学才发现医学比想象的难,专业书籍都可以摞一人高,自己其实并不喜欢这个专业,可也只能咬牙去学,后来磕磕绊绊的读完研,回了河西。
那会尔滨医学院的硕士生还是挺吃香,顺利进入了一附院,在村里人看来老吴的孙子能在河西最大的医院工作,算是出人头地了。
吴文斌真正工作才发现,会念书和会看病是两码事,在这里会念书是最基本的,一块砖头砸下来,五个人有三个就是硕士。而且一个刚入院的医生从规培,到转科,最后定科这就几年过去了,除了工资别的和你沾不上边,要想挣钱就得管床位,出门诊,升职称。
可要想升职称,除了平时的工作还要卷论文,就算升了职称,象一附院这样的三甲医院狼多肉少,能不能聘上还是另一码事,前面排队的还有好多呢。
吴文斌说实话天赋不是很高,工作几年之后就知道自己成不了名医,之前念书可以靠苦学,可真正看病的时候光靠克苦是不行的。走又走不脱,干又觉得没前途,只能在这样的环境里熬着,四十来岁才上到副高,可科室的后起之秀有很多,像郑勇宁三十五岁就是副高了。
就这么浑浑噩噩过了十几年,见惯了世态炎凉,吴文斌才开始明白当时爷爷说的那句话“人家不缺一个侄子,可你缺这样一个叔叔”。此时的吕国安已经是省吏部的大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