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陈府,后院。
月光如水,洒落在静谧的庭院中。
特意布置的聚灵阵法虽然简陋,却依旧将稀薄的天地灵气缓缓汇聚于此。
陈夕颜穿着一身素白的练功服,长发简单挽起,几缕发丝被夜风轻轻拂动。
她身姿挺拔,周身隐隐有清冷的月华流转,筑基初期的气息沉凝而内敛,比七年前那个温婉柔美的女子,多了几分清冷孤高和不容侵犯的威严。
在她面前,穿着同款白色小练功服、约莫五岁的陈念安,正有模有样地盘膝而坐,小手结着一个简单的手印,努力感应着空气中游离的灵气。
他小脸紧绷,神情专注,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小小的阴影,那眉眼轮廓,与某人像了七八分。
把自己想象成一块磁石,或者一片平静的湖面……”陈夕颜的声音轻柔而耐心,目光落在儿子身上时,所有的清冷都化作了无尽的温柔。
就在这时,放在旁边石桌上的手机响了起来。
陈夕颜微微蹙眉。
这部手机是专门用于紧急联系和重要事务的,知道这个号码的人不多。
她看了眼来电显示,屏幕上跳动着一个北方的区号和一组加密号码前缀——是豹哥。
这么晚了,豹哥从冰城打来?难道北方那边出了什么紧急状况?
她示意陈念安自己先练习,然后走到石桌旁,拿起手机,按下了接听键。
“喂,豹哥,是我。
这么晚打来,是北方那边出什么事了吗?”陈夕颜的声音带着一丝惯有的冷静和关切,但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这七年来,她已经习惯了处理各种突发状况。
电话那头,却没有立刻传来豹哥那熟悉而恭敬的声音。
而是一阵……沉默。
一种奇异的、仿佛连电流声都凝固了的沉默。
陈夕颜的心莫名地一跳,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预感涌上心头。她握紧了手机,再次开口:“豹哥?能听到吗?”
然后。
一个她以为此生此世,只会在午夜梦回、绝望思念时,才会在脑海中响起的、熟悉到让她灵魂都为之战栗的声音,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沙哑和疲惫,却无比真实、无比清晰地,透过听筒,穿越了数千公里的距离,传入了她的耳中,直接击中了她的心脏最深处:
“是我,夕颜。”
“……好熟悉的声音”!
时间,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凝固。
陈夕颜拿着手机的手,猛地剧烈一颤,手机险些从她那因为瞬间脱力而变得冰凉的手指间滑落!
她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僵硬在原地。美眸在刹那间睁到了极限,瞳孔紧缩,里面充满了极致的、如同目睹神迹般的震惊,随即是汹涌而来的、如同海啸般将她彻底淹没的狂喜,以及那被压抑了整整七年、早已融入骨髓的酸楚和委屈!
是他!
是仁浩!
是他的声音!
他没有死!他没有消失!他……他回来了!
两年多了!八百五十多个日日夜夜的等待、煎熬、思念、绝望中强撑的希望……在这一刻,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垮了她所有的心防!
泪水,毫无征兆地、决堤般从她通红的眼眶中汹涌而出,瞬间模糊了视线,顺着她苍白的脸颊,大颗大颗地滚落,滴在冰冷的石桌上,溅开细小的水花。
她想说话,想喊出他的名字,想问他在哪里,想问他还好不好……可是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压抑到极致的、破碎的哽咽。
“夕颜?”电话那头,陈仁浩没有听到任何回应,只隐约捕捉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抽气声,心中不由得一紧,担忧瞬间压过了重逢的激动,“你还好吗?夕颜?说话!”
那熟悉的、带着焦急和关切的声音,终于让陈夕颜找回了一丝神智。
“……我……我很好……”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却带着浓重到化不开的鼻音和无法控制的颤抖哽咽,每一个字都说得无比艰难,“你……你在哪里?你怎么样?你……你还好吗?”
她语无伦次,颠来倒去地问着同样的问题,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确认这不是一场过于美好而残忍的梦境。
“我在冰城,一切都好。”陈仁浩听到她强忍的哭声,心中如同被针扎一般刺痛,语气放得更加柔和,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小心翼翼,“别哭,夕颜,我没事。我很快就回去,很快。”
“好……好……我等你……我等你回来……”陈夕颜泣不成声,只能重复着这句话。
她有千言万语想说,她想告诉他这七年的每一天她是如何度过的,想告诉他念安的存在,想扑进他怀里放声大哭……但巨大的情绪冲击让她头脑一片空白,而且,关于念安,她更希望等他站在自己面前时,亲口告诉他,亲眼看到他得知自己做了父亲时,会是怎样的表情。
那一定会是他此生最惊喜、最动容的时刻之一。她想要珍藏那个瞬间。
“等我。”
陈仁浩又轻声说了一句,然后才有些不舍地挂断了电话。
他听出了夕颜声音里的异常,那不仅仅是激动,似乎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像是背负了太多。
是因为这两年多的压力吗?还是……另有隐情?
他摇了摇头,暂时压下疑虑。
见面,一切就都清楚了。
挂了电话,陈夕颜依旧站在原地,拿着已经结束通话的手机,泪流满面,身体因为情绪的剧烈波动而微微发抖。
“妈……妈……?”一个小小的、奶声奶气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陈念安不知何时已经结束了打坐,跑到了妈妈身边,仰着小脸,看着妈妈泪流满面的样子,有些无措地伸出小手,努力踮起脚尖,想要擦去妈妈脸上的泪水。
儿子关切稚嫩的声音,将陈夕颜从巨大的情绪漩涡中拉了回来。
她低下头,看着儿子那张与爱人酷似的小脸,心中涌起更加汹涌的酸涩与喜悦交织的情感。
她蹲下身,将小小的、温软的儿子紧紧、紧紧地拥入怀中,仿佛要将他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她把脸埋在儿子带着奶香和阳光气息的小小肩头,泪水浸湿了他的衣服。
“念安……念安……”她喃喃地唤着儿子的名字,声音哽咽,“爸爸……爸爸回来了!你爸爸……他回来了!他没有死,他活着回来了!”
陈念安被妈妈抱得有些紧,但他很乖地没有挣扎,只是小手轻轻拍着妈妈的后背,像个小大人一样安慰着。他眨着清澈的大眼睛,里面充满了困惑。
爸……爸?
那个只存在于妈妈偶尔的讲述中、存在于爷爷奶奶和静心祖姑奶奶的叹息中、存在于家里那些不会动的照片里的……“爸爸”?
爸爸回来了?
对于一岁半的陈念安而言,“爸爸”更像是一个遥远而模糊的符号。
他并不太理解妈妈此刻为什么会哭得这么厉害,是高兴?还是难过?
他只知道,妈妈好像很不开心,又好像……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