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陈建军就换上了自己最好的一身的确良衬衫,裤线笔挺,头发抹了头油,梳得锃亮。
他手里紧紧攥著那份招工通知书,仿佛攥著自己光明的未来,脸上的喜色怎么都藏不住。
“妈,爸,我走了!”
李秀兰从灶房里追出来,手里还拿着块擦锅的抹布,脸上笑成了一朵烂菊花。
“哎!好好好!去了厂里机灵点,听领导的话!”
“知道了妈!”
陈建军回头挥了挥手,脚步轻快得几乎要飘起来,那背影像一只急着要去啄米的小公鸡。
李秀兰和陈有德站在门口,看着小儿子远去的背影,满脸都是得意的笑。
那可是钢铁厂的铁饭碗!
从此以后,他们老陈家就是工人家庭了,看这街坊四邻谁还敢瞧不起他们!
红星机械厂的人事科里,办事员接过陈建军递来的材料,公事公办地核对了一遍。
“陈建军是吧?材料没问题。”
“按规定,你先去旁边院子的卫生所做个入职体检,拿着体检合格报告再回来办手续。”
“好嘞!”
陈建军满口答应,兴冲冲地就往卫生所跑。
体检的过程不复杂,量身高,测体重,查视力。
最后,一个戴着白口罩的老医生让他看一张花花绿绿的图册。
“说说这上面是啥数字?”
陈建军盯着那堆五颜六色的点点,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这看不清啊。”
他有点慌。
老医生又换了一页。
“这个呢?”
“还是看不清。”
老医生放下图册,拿起了听诊器,在他胸口听了半天,眉头越锁越紧。
陈建军的心也跟着提到了嗓子眼。
终于,老医生摘下听诊器,拿起笔,在体检表上“唰唰”写下几个字,然后盖上了章。
他把体检表递给陈建-军,摇了摇头。
“小同志,你这个情况我们厂不能收。”
陈建军脑子“嗡”的一下,整个人都懵了。
他一把抢过体检表,死死盯着上面的结论栏。
“严重辨色能力障碍频发性心脏早搏”
“啥?!色盲?心脏病?”
陈建军的嗓门一下子拔高了,“医生你是不是搞错了?我活了快二十年,身体好得很,怎么可能有这些毛病!”
老医生推了推眼镜,一副见怪不怪的专业模样。
“小同志,仪器和检查结果是不会骗人的。我们这是机械厂,辨色能力是基本要求,心脏有问题更不能从事高强度劳动。”
“这是规定,我们也是为了你的安全着想。”
“不合格,就是不合格。”
陈建军拿着那张薄薄的体检表,手抖得厉害,上面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锤子,狠狠地砸在他的心上。秒璋洁晓税旺 勉费越犊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他失魂落魄地走出卫生所,手里的铁饭碗,还没捂热乎,就“咣当”一声,碎成了八瓣。
很快消息酒传回了家里,就像一颗炸雷在陈家炸响。
“你说什么?!体检不合格?!”
李秀兰一把夺过体检表,看到上面的字,当场就炸了。
“放他娘的屁!我儿子好好的,怎么就色盲了!怎么就有心脏病了!”
“肯定是他们搞错了!肯定是有人要顶掉你的名额!”
李秀兰的眼睛瞬间就红了,她一把拽起还愣著的陈建军,又吼上了一旁呆若木鸡的陈有德。
“走!跟我去厂里找他们说理去!我今天非要闹个天翻地覆不可!”
一家三口气势汹汹地冲到钢铁厂大门口,李秀兰扯著嗓子就开始嚎。
“没天理了啊!钢铁厂欺负老百姓了啊!”
“我儿子的工作名额说不要就不要了!还有没有王法了!”
她一边哭嚎,一边就往地上一坐,拍著大腿,撒起泼来。
门口的两个保安早就见惯了这种场面,一脸不耐烦地走过来。
“嚷嚷什么!这里是工厂,不是你家菜市场!”
陈有德壮著胆子把体检表递过去:“同志,你们看,这里面肯定有误会”
保安看都懒得看。
“体检不合格就是不合格,厂里有厂里的规章制度!在这儿闹也没用,赶紧走!”
“我们不走!今天你们不给我儿子一个说法,我就死在这儿不走了!”
李秀兰耍起了无赖。
保安的耐心彻底告罄,对视一眼,一人架起一个,就把李秀兰和陈有德往外拖。
“走走走!再胡搅蛮缠就送你们去派出所!”
李秀兰的哭骂声,陈建军的哀求声,陈有德的闷哼声,混成一团,最后都被关在了冰冷的铁门之外。
那个金光闪闪的铁饭碗,彻底飞了。
秀兰还沉浸在巨大的打击中,一个爱嚼舌根的邻居大妈就在院子里阴阳怪气地嚷嚷开了。
“哎哟,你们听说了没?”
“红星机械厂那个李副厂长的千金,叫李娟的,真是好运气!刚好补了钢铁厂的缺。”
这话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李秀兰混沌的脑子。
姓李的副厂长?
女儿?
补缺?
这一切都太巧了!巧得让她浑身发冷!
断亲体检补缺
所有线索瞬间串联了起来!
她和陈有德猛地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同一个答案!
他们被耍了!
被那个他们一脚踹出家门的亲生儿子,彻彻底底地给耍了!
“陈!才!”
李秀兰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那张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上,青筋暴起。
“那个小畜生!肯定是他把工作给卖了!”
巨大的愤怒和痛失金饭碗的悔恨,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理智。
“走!找他算账去!”
李秀兰疯了一样,拽上陈有德就往外冲。
陈才住的那个小破屋子,是他爷爷留下来的,离这边隔着两条街。
李秀兰和陈有德一路杀气腾腾地冲过去,对着那扇破旧的木门,李秀兰抬脚就是一记猛踹!
“砰!”
本就松动的门板发出一声哀鸣,直接被踹开了。
屋里,陈才正不紧不慢地将一件洗干净的旧衣服叠好,放进一个军绿色的帆布包里。
他听到动静,连头都没回,仿佛早就料到他们会来。
“你个天杀的小畜生!你敢卖我的工作!把钱给老娘交出来!”
李秀兰像一头暴怒的母狮,嘶吼著就要扑上来。
陈才转过身,动作从容地拍了拍手上的灰尘。
他没有理会李秀兰的咆哮,只是慢条斯理地从贴身的内兜里,掏出那份折叠得整整齐齐的文书。
当着他们两人的面,他缓缓展开。
“哟,两位同志,这是找谁呢?”
陈才脸上没什么表情,说出的话却像冬月的冰碴子,一字一句,扎在李秀兰和陈有德的心窝上。
“这上面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咱们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你们再这么私闯民宅,我可就要去派出所报案了啊。”
他的脸上,甚至还挂著一丝若有若无的,冰冷的笑意。
李秀兰和陈有德彻底僵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