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渐渐升高，接近正午，阳光变得有些毒辣，炙烤著河畔的土地，连空气都仿佛带着一丝焦灼。叁叶屋 蕪错内容然而，清水河畔此刻的气氛，却比这正午的阳光还要热烈几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个刚刚收起鱼竿的少年，以及他脚边那个硕大无比、几乎要被活蹦乱跳的鱼儿撑破的背篓上。
林福来将最后一条三斤来重的鲤鱼扔进背篓，那背篓里瞬间传出一阵更加密集和响亮的“噼里啪啦”的拍打声，鱼尾挣扎溅起的水珠在阳光下闪烁著晶莹的光。他粗略估算了一下，这一上午的“收获”，怕是得有将近二百斤！各式各样的鱼挤在背篓里，鲫鱼、鲤鱼、草鱼、鲶鱼…银光闪闪，鳞片折射著阳光，几乎要晃花人的眼睛。
他满意地拍了拍手，准备收工。这些鱼，他自然不会全部带回家，一来太过扎眼，二来家里也消耗不了这么多，存放更是问题。他打算带着这些鱼去城里的收购站卖掉，换来的钱，将成为这个家一笔实实在在的、可以改善生活的收入。
而周围那些早已被林福来这神乎其技的“钓鱼”表演震惊到麻木的钓友们，见他终于停下了那仿佛永不停歇的“上货”动作，纷纷松了口气，但随即，一种更强烈的情绪在他们心中涌动——渴望！
那可不是几条小鱼，那是将近二百斤的、活蹦乱跳的、肥美新鲜的河鱼啊！在这粮食金贵、肉食罕见的荒年，这堆鱼的诱惑力，不亚于一座金山！
终于，一个胆子大些、穿着打满补丁的短褂、面色黝黑的中年汉子，搓着手，脸上堆著近乎谄媚的笑容，小心翼翼地凑上前来，试探著问道：“那个…小…小兄弟（他之前听到别人叫林福来福来，但自觉关系没到那份上，不敢直呼其名），你…你这鱼…真多啊…嘿嘿…”
他话没说完，但意思已经再明显不过。
他这一开口，仿佛打开了某种闸门，周围早就按捺不住的人群“呼啦”一下全都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开了口，声音里充满了急切和渴望：
“是啊小兄弟！你这鱼也太多了，吃不完吧？”
“卖几条给俺们吧！俺家娃都半年没尝过鱼腥味了！”
“小兄弟，行行好，匀两条给俺，俺出钱！高价！”
“对对对！俺也买！多少钱一斤你说了算！”
一时间，林福来和他那装满鱼的背篓，成了整个河畔绝对的中心。无数道炽热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那些鱼，吞咽口水的声音此起彼伏。就连之前那个对林福来颇有微词、此刻却颗粒无收的谭老头，也忍不住伸长了脖子，喉结上下滚动着，眼神复杂地看着那堆鱼，心里天人交战，既拉不下脸来求这个“可恶”的小子，又被那鲜美的鱼肉勾得心痒难耐。
林福来被众人围在中间，感受着那几乎要将他点燃的渴望目光，心中早有计较。他抬起手，向下虚按了按，示意大家安静。
众人见状，立刻屏息凝神，眼巴巴地望着他，仿佛在等待命运的宣判。
林福来清了清嗓子，脸上带着温和却坚定的笑容，朗声说道：“各位叔伯大哥，大家的意思我明白。这鱼，我看着也欢喜，能让家里人尝点荤腥，是好事。”
众人一听，脸上顿时露出喜色，以为有戏。
然而，林福来话锋一转，语气变得严肃起来：“但是，这鱼，我不能卖给你们钱！”
“啊？为啥？”
“小兄弟，你这是…”
人群顿时一阵骚动，失望和不解的情绪弥漫开来。
林福来目光扫过众人，声音清晰而有力：“大家伙儿想想，现在是什么年头？上面三令五申，严禁私人买卖，搞‘投机倒把’！我要是今天在这儿把鱼卖给了大家，收了大家的钱，那不就是顶风作案吗？这要是被上面知道了，或者被哪个红眼病的举报了，咱们有一个算一个，都得吃不了兜著走！轻则罚款批斗，重则可是要蹲笆篱子的！为了几条鱼，惹上这么大的麻烦，不值当啊！大家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他这番话，如同一盆冷水，瞬间浇熄了大部分人心中用钱买鱼的念头。在场的人都是普通老百姓，对于“投机倒把”、“蹲笆篱子”这些字眼有着天然的恐惧。一想到可能带来的严重后果，不少人脸上都露出了后怕和悻悻的神色，刚刚升起的热情迅速冷却下来。
现场陷入了一片尴尬的寂静，只有背篓里的鱼还在不知疲倦地扑腾著。
然而，就在众人失望之际，林福来却话锋再次一转，脸上重新露出了那抹带着点狡黠的笑容：“不过嘛…”
这两个字，瞬间又吊起了所有人的胃口！一双双刚刚黯淡下去的眼睛，再次亮了起来，紧紧盯着他。
“不过，钱不能收，但是…”林福来故意拉长了声音，看着众人急切的表情，这才慢悠悠地说道，“大家可以用来换嘛！”
“换？用什么换？”有人迫不及待地追问。
“票！”林福来斩钉截铁地说道，“粮票，布票，油票，糖票，糕点票，肉票，豆腐票…只要是正经的票证，都可以！咱们这属于社员之间以物易物，互通有无，不涉及金钱交易，就不算‘投机倒把’，合情合理！”
此言一出，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块巨石，瞬间激起了滔天巨浪！
“票？可以用票换？”
“粮票行吗？我家里还有几斤粮票！”
“布票呢？俺媳妇攒了点布票想扯布做衣裳，先换鱼吃！”
“我我有糖票！还有半斤糕点票！”
“俺这有张肉票！一直舍不得用！”
人群再次沸腾了！而且这次的沸腾，比刚才更加热烈！因为林福来的话，给他们指出了一条既安全又能得到鱼肉的光明大道！票证虽然也金贵，但比起可能“蹲笆篱子”的风险，以及眼前这实实在在的肉食诱惑，就显得没那么不可割舍了！各种平日里藏着掖着、舍不得用的票证，此刻都成了换取美味的硬通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