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老板娘消失瞬间。
陆钧拾起掉落在地面的干境。
陡然间。
周围迥异的万千晶体雕塑在瞬息之间破碎。
周围重新恢复了生机密林的景象。
陆钧脚下的巨大晶体也是陡然间变得柔软。
陆钧身下所站赫然是一片广阔湖泊。
陆钧利用神通川泽敕令,倒是四平八稳地站在流动漂浮的水面之上。
“让我看看,老板娘,你给我留下了些什么线索……”
陆钧脚下踩在湖面之上,一边走朝着岸边走去,一边朝着手中的干镜之中输入真炁。
很快,干镜之上,原本光滑平整的镜面开始变换。
很快率先浮现出一道男人的身影。
“是这里了,按照此前苍教留下的线索,这里应该有一处鉴皇留下秘境。”
男人身材干瘦,面如枯槁,面颊凹陷,瞳孔浑浊。
仔细辨别着,干镜上的男人模样。
陆钧微微蹙眉。
“这是僵傀坞的僵主?”
此前,在张恒一离开的时候,曾经给陆钧看过一张僵傀坞僵主的画象。
倒是和铜镜之上,浮现出来的男人模样的别无二致。
……
与此同时,铜镜之上的画面仍在如水波般流转,景象愈发清淅。
僵主被困于秘境之中,四周迷雾翻涌,不见天日。
他曾尝试所有流传的破幻法门。
常见的清心咒文、甚至以本命僵傀为引,冲击灵台幻壁……
不过一切皆如石沉大海,毫无回应。
时间在这片混沌里仿佛被拉长、粘着,每一刻都无比难熬。
七八日光景,在近乎凝滞的感知中,漫长得象过了七八年。
“你走吧,你不是命定之人。”
一道女声再次从缈茫不可知的高处落下。
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天规的漠然:“回头便是离去的道路。”
“凭什么……”僵主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动。
连日来的焦躁、绝望、孤愤,像毒藤般绞缠着他的心脏。
那漠然的驱逐,成功成为了压垮理智的最后一根稻草。
“凭什么!”他眼底最后一点清明彻底碎裂,取而代之的是狂乱的赤红。心念催动之下,身旁跟随的、以秘法炼制的数具铁甲僵,同时发出低沉的咆哮。
疯狂地向四周的迷雾、虚空中隐约显现的怪石古木发起攻击。
将所能触及的一切都当作宣泄的对象。
但这癫狂的发泄并未带来丝毫好处,反而急速抽干着他本就因心力交瘁而所剩无几的体力与神念。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剧烈的头痛便如潮水袭来,眼前阵阵发黑。
僵傀动作同时一滞,随即如同断线木偶般歪倒在地。
僵主本人更是喉头一甜,再也支撑不住,双膝一软,重重瘫倒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
他仰面躺着,胸膛剧烈起伏,眼神空洞地望向那片永远灰蒙的天空。
过往压抑了太久的记忆碎片,却如决堤洪水般汹涌扑来。
他看见十年前,僵傀坞山门前尚且车马络绎,求取僵傀、拜师学艺者众多。
而如今,门庭冷落,山道上荒草蔓生。
族谱上,近百年新增的求法者名字寥寥无几,且大多天赋平庸,难堪大任。
最近一次求法者资质的验证,不过寥寥数十人。
“千不存一”已是往好了说。
现实已然是要彻底的断绝之兆。
他看见父亲,在仇家联军压境时,独自断后。
那双总是严厉却暗藏关切的眼眸,在生命最后一刻紧紧盯着他,手掌冰冷而用力地握着他的手腕,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活下去,家族传承勿断绝。”
他看见妻子,那个总是默默为他整理炼僵材料、眼眸温柔似水的女子。
最后她翻阅了族内列为禁忌的古老残卷,找到了那则关于“以身融僵,逆炼妖身,可成犼形”的秘闻。
她没有告诉他,只是某一日,当他从外浴血归来时,只见到炼僵密室内冲天而起的血气……
家族,家族……父亲、妻子、历代先祖的期望、无数族人的存续……
这些重量早已压弯了他的脊梁,渗入他的骨髓。
他之后馀生唯一的意义,便是成为家族那根撑住将倾大厦的柱子。
所以,他来了这里。
赌上最后的一切,花费大代价,从苍教后人手中了解到了这处被称为“人皇遗泽”的古老秘境。
然而,现实如此残酷。
一句‘并非命定之人’,他连这秘境真正的门扉都未能叩开,便被这诡异的幻境困死于此,寸步难行。
他不想回头离开,更是不愿意。
“来……”
“到我这里来……”
“我能带给你,你想要的一切。”
就在意识即将沉入黑暗深渊之际,那声音突兀地响起。沙哑,低沉,却又带着一种直透灵魂深处的蛊惑力。
想要的一切……
如同溺水者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僵主涣散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
几乎是一种本能,他用手肘支撑起虚脱的身体,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只是循着那声音的指引,蹒跚向前。
迷雾似乎为他分开一条小径。
不知走了多久,周遭景象骤然一变。
迷雾尽散,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无比空旷、由无数大大小小的、质地奇异的晶体形成的奇异世界。
一尊身形约三丈、通体尤如无瑕白玉雕琢而成的妖魔,被无数粗大、刻满暗金色符文的漆黑锁链死死禁锢在地面上。
它形似猿猴,却生着六条颀长诡异的手臂,头颅低垂,一张猿脸上天然带着仿佛永恒不变的讥诮表情。
最可怖的是它的胸膛,一个巨大的空洞贯穿前后,而那些锁链的源头,正是从这空洞中延伸出来,紧紧缠绕着它那颗缓慢搏动、散发着暗淡红光的硕大心脏,并将其六臂双足牢牢锁死,动弹不得。
似乎是感应到僵主的到来,那白玉妖魔缓缓抬起了头。
它脸上的讥诮之色更浓,嘴角咧开一个夸张的弧度,发出低沉的笑声:“你来了。”
僵主在它面前十丈处停下,浑身肌肉紧绷,警剔与一种更深沉的渴望在他眼中交织。
他声音沙哑,开门见山:“你能帮我?”
“能。”鉴妖回答得干脆利落,眼睛同时聚焦在僵主身上。
“虽然,我不知道你想要要什么,你想要得到什么。”
“但是相信我,无论你想要什么,我都有这个能力,可以帮你完成。”
“包括,上古人族如何崛起的秘密,妖魔为何被驱逐封印,天地灵机又因何而变……一切的历史、真相,我都可以告诉你。”它的声音充满了诱惑。
“我为什么相信你。”僵主握紧了拳。
鉴妖似乎早有所料,并未恼怒。它胸前那空洞中红光微闪,一块约巴掌大小、异常纯净的晶体缓缓剥离出来。
如同被无形之手托举,平稳地漂浮到僵主面前。
“你能感觉到,我对你没有攻击的意图。”鉴妖的声音缓和下来,带着一种循循善诱的意味。
“触碰它,用你的心神去感知。你会‘看’到一些片段——关于我的来历,关于我被囚禁于此的缘由,以及……一段被你们人族先祖刻意掩埋的真相。看过之后,你自会判断,该不该信我。”
僵主死死盯着眼前悬浮的晶体,内心剧烈挣扎。
那晶体内部,仿佛有星河流转,有影象浮沉。
迟疑片刻,僵主最终还是将手触碰上去。
刹那间,海量的信息、画面、甚至模糊的情感波动,如同洪流般冲入他的脑海!
时间在僵主僵立不动、面色变幻中流逝。
他脸上的神情从最初的极度警剔,逐渐变为错愕与难以置信,进而化为一种发现了惊天秘密般的骇然与剧烈动摇。
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仿佛过去了很久,又仿佛只是一瞬。
僵主的手猛地从镜子上弹开,象是被灼伤了一般。
他跟跄后退半步,再看向鉴妖时,眼神已变得无比复杂,震惊、疑虑、恐惧。
他沉默了很久,胸膛起伏,似乎在努力消化那颠复性的信息。
终于他缓缓抬起头,望向那被锁链贯穿的白玉妖魔,声音干涩而沉重,却又带着一种抛却一切的决绝:
“要我,如何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