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
姜东副局长放下茶杯,手指在桌面上轻轻点着,像是在敲打某个看不见的节拍。
晨光从窗外斜射进来,在他指尖跳跃。
“就是我刚刚说的那个朱子平!他来把尸体毁容了。”
田平安身子往前凑了凑,圆滚滚的肚子抵着茶几边:
“姜局,这恐怕不是他们能‘算’到的吧?
根据我们抓获朱子平后的审讯记录,他捅了人之后,因为恐惧仓皇逃离。
在外边躲了一阵,越想越不对劲——
不知道捅死了没有,心里没底,就又折返回去,想看看结果。”
他顿了顿,桃花眼盯着姜东:
“他一进门看见地上的尸体,以为那就是崔建国,真以为人死了。
积压了这么多年的怒火瞬间爆发——冲上去狠狠扇了尸体几个耳光,又从腰间抽出那把军刺,在尸体脸上砍了好几下,彻底毁了容。
他说,那是在发泄多年来积压的怨气,为爷爷报仇。”
姜东向后坐了坐,脊背挺直,肩章在晨光下微微发亮:
“这份供述我认真看过。
据朱子平自己说,他并非故意毁容,只是一时激愤…
可客观上,却正好达成了崔建军他们想要的结果!”
田平安搓了搓胖手,眉头皱起:
“不过,这个供述,我一直有所怀疑。
他返回来毁尸,这个行为本身就很反常。
他说的理由——‘越想越不对劲’‘心里没底’——总觉得有点牵强。
姜局,您看看曹绪杰的供述,在朱子平返回之前,还发生过什么事情?”
姜东翻开他那本黑色笔记本,手指在一行行字迹上划过。
办公室里很安静,只有纸页翻动的沙沙声。
“根据曹绪杰的交代,”
姜东缓缓开口,声音沉稳有力,
“当时他扶着受伤的崔建国上了二楼。
二楼有个医药柜,里边有些简单的医疗用品,他帮崔建国紧急处理了伤口。
这期间,崔建军一直在一楼。”
他抬起眼,目光锐利:
“崔建国在二楼不停地骂,说要杀了甘雪娇母子。
当时崔建国和曹绪杰都以为,是甘雪娇母子把曹志刚杀死了。
曹绪杰还表忠心说:‘老板,您放心吧,这事交在我身上,我把他们两个都给办了。’”
田平安脑子里浮现出那个画面:
二楼昏暗的房间里,崔建国捂着肚子瘫在椅子上,曹绪杰手忙脚乱地给他包扎。
楼下躺着他亲爹的尸体,他却在这里向主子表忠心,说要杀那一对母子。
“这期间,”
姜东继续道,手指在笔记本上轻轻敲了敲,
“他们听到崔建军在楼下打电话。
曹绪杰说,好像是发了个传呼消息,但具体说了什么,发给谁,他听不清楚——
当时他正专心给崔建国包扎伤口。”
田平安眼睛一亮:“传呼!又是传呼!姜局,这传呼绝对是关键!”
姜东点头,翻到下一页:
“楼上呢,崔建国见曹绪杰激动地说要杀甘雪娇,又有点舍不得——
他对甘雪娇好像还是有感情,不忍心真下杀手,一直在那叹气。”
“曹绪杰就劝他:
‘老板,您不用太心痛。这种女人不能留。她儿子能捅死我爹,就能捅死您。这事妥妥的就是她儿子干的。’”
田平安听到这里,心里咯噔一下。
这曹绪杰,看着挺忠心的,可脑子明显不够用。
凶手是谁都没搞明白,就急吼吼地要打要杀,这哪是当保镖的料?
比起崔建国那份关键时刻还能沉住气的稳重,可差远了。
“崔建国叹气说:‘那孩子弱弱的,不像能干出杀人这种事的人啊。今天晚上怎么能杀人呢…’”
姜东说到这里,停了一下,端起茶杯喝了口水。
茶已经有点凉了,但他喝得很慢,像是在品味什么。
田平安耐心等着,圆脸上写满专注。
他知道,关键的要来了。
“直到朱子平返回来,”
姜东放下茶杯,声音更低了,
“他们才知道,原来凶手另有其人。
朱子平来的时候,崔建军也躲上了二楼。
曹绪杰看见朱子平在楼下毁尸,忍不住要冲下去杀人,被崔建国和崔建军死死拦住,不让动。”
田平安屏住呼吸。
他仿佛能看见那个场景:
三个人躲在二楼的阴影里,透过门缝或楼梯间隙,看着朱子平在楼下对着尸体发泄。
一个想冲下去报仇,两个拼命拦着。
“三个人眼睁睁看着朱子平安然离去。”
姜东合上笔记本,发出一声轻响。
办公室里陷入沉默。
窗外传来麻雀的叫声,清脆,欢快,和屋里沉重的气氛形成鲜明对比。
良久,田平安才缓缓开口:
“姜局,我有个推测。”
“说。”
“崔建军发的那个传呼,是发给朱子平的。”
田平安的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像小锤子敲在桌上,
“根本就不是他算准了朱子平会返回来。甚至可能,朱子平从一开始,就是被他安排去接崔建国的出租车司机。”
姜东看着他,目光深邃:
“证据呢?”
“第一,传呼机。”
田平安竖起一根胖手指,
“我抓朱子平时,他偷偷把一个东西扔进火里烧了。
当时他说是旧钱包,后来我们在灰烬里找到了传呼机残骸。
他为什么要烧传呼机?因为里面有崔建军发的消息!
这个细节他一直也没有交待清楚。”
“第二,”
他又竖起一根手指,
“太巧了。崔建国要偷偷去别墅,随手一拦,就拦到了仇人的孙子开的出租车?而且当晚就出事?这概率,比中彩票还低。”
“第三,”
田平安伸出第三根手指,小眼睛里闪着光,
“朱子平返回来毁尸的行为,本身就反常。
如果只是确认人死没死,远远看一眼就够了,何必冒险回来?
除非…有人告诉他,尸体必须毁容。”
姜东沉默了。
他靠在椅背上,目光投向窗外。
晨光已经爬得很高,把小县城的天空照得透亮。
“如果真是这样,”他缓缓说,“那崔建军的心思,就太深了。深得…让人害怕。”
田平安点头。
他想起那晚别墅里,崔建军蹲在尸体旁描画胎记的冷静,想起他发传呼时的算计,想起他拦住曹绪杰时的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