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云落与马啸天兄妹那番掷地有声的宣言,如同在烧红的铁板上浇下了一盆冰水,让整个峰顶陷入了诡异的寂静与难堪的沉默。
各派高手脸色变幻不定,尤其是被直接点名的张天毅、清风子、陆沉舟等人,更是面沉如水,胸口起伏,显然怒极,却又一时语塞。
马家兄妹的话虽然难听,却句句戳在痛处。
他们可以指责邹临渊,可以围攻飞僵,但以多欺少、以大欺小、不要脸皮这几顶大帽子,尤其是当着天下玄门同道的面被扣上,无论如何也摘不下来了。
再强行围攻,就算赢了,也胜之不武,徒惹人笑,道义上先就矮了一头。
蜀山玄阳真人脸色铁青,握剑的手青筋暴起,他身后的蜀山弟子更是人人愤慨,觉得马家简直是在打他们蜀山的脸。
青城剑宗宗主阎玉笛抚须的手也停了下来,眼神阴晴不定。
瑶池璎珞仙子气得娇躯微颤,素女门妙音仙子也微微蹙眉。
大龙寺了凡大师眉头紧锁,低诵佛号。
赶尸门端木星辰眼中则闪过一丝幸灾乐祸和玩味,唐门唐烈更是嘴角噙着冷笑,巴不得这些自诩正道的家伙内讧得更厉害些。
那些散修和小门派更是窃窃私语,看向几大派的目光也少了几分敬畏,多了几分玩味和审视。
是啊,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名门大派,被一个年轻后生接二连三挫败,最后恼羞成怒要一拥而上,确实……有点丢份儿。
“阿弥陀佛。”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一声浑厚的佛号响起,打破了僵局。
只见大龙寺的了凡大师越众而出,他身材魁梧,面如重枣,手持沉重的镔铁禅杖,往地上一顿,发出咚的一声闷响,显示出深厚的功力。
“马家主,马仙子,二位所言,不无道理。”
了凡大师声如洪钟,目光扫过马家兄妹,又看向对面的邹临渊,最后落在张天毅等人身上。
“我佛慈悲,亦讲因果,论是非。
今日之事,确是我等正道同道,有些心急了。”
他这话看似在赞同马家,实则给了各派一个台阶下,承认是心急,而非不要脸。
“然则,”
了凡大师话锋一转,目光变得锐利起来,看向邹临渊。
“邹施主包庇飞僵,打伤我正道弟子,手持凶兵,抗拒伏法,亦是事实。
此等因果,不可不结。
若因我等行事急切,便放任邪祟,罔顾道义,则我正道威严何存?
天下苍生何以安?”
他顿了顿,目光炯炯地看着邹临渊。
“马家主既言我等以大欺小,那好。
老衲不才,愿以个人身份,单独向邹施主讨教几招。
若邹施主能胜得老衲手中禅杖,我大龙寺今日便不再参与此事,即刻下山。
若邹施主不幸落败……”
了凡大师目光扫过邹临渊。
“便请邹施主交出飞僵,自封修为,随我等回山,听候发落。
如何?”
了凡大师这一手,可谓高明。
他主动提出单打独斗,既回应了马家以大欺小的指责,维护了正道公平的颜面,又将矛头重新对准了邹临渊。
而且,以大龙寺首席武僧、成名多年的辟谷期巅峰修为,对付一个年轻的邹临渊,在众人看来,胜算极大。
既不必背负围攻的恶名,又能拿下邹临渊,解决飞僵之事,一举两得。
张天毅等人眼睛一亮,这确实是个挽回颜面、解决问题的方法。
他们就不信,邹临渊能接连破阵,还能打得过以炼体闻名、战力强横的了凡大师?
“了凡大师此议甚妥!”
张天毅立刻接口,拂尘一摆,恢复了几分天师气度。
“便由大师出手,降服此獠,既显我正道公平,又能了结此事。”
“不错,大师出手,定能手到擒来!”
清风子、陆沉舟等人也纷纷附和。
众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了邹临渊身上,看这小子如何应对。
是接战,还是继续顽抗?
沟壑对面,邹临渊神色不变。
了凡大师的提议,看似公平,实则依然是以大压小。
对方是成名数十年的辟谷巅峰武僧,自己就算是辟谷期,也刚刚突破不久,硬拼起来,胜负难料。
但此刻形势比人强,对方给了台阶,若是不接,反而显得自己心虚怯战。
就在邹临渊准备开口应战时,一个声音再次响起。
“且慢。”
说话的是马啸天。
他往前走了两步,站在了凡大师与邹临渊之间那道沟壑的边缘,面对着众人,缓缓开口。
“了凡大师德高望重,修为精深,由大师出手,自然是公平的。”
他话锋一转,目光看向邹临渊,眼神中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继续道。
“不过,说起来,这邹临渊与我马家,也算有些渊源。”
渊源?众人一愣。
什么渊源?
不是听说在月牙湾还大打出手,马云落还吃了点小亏吗?
只见马啸天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笑容,说道。
“想必诸位也有所耳闻,在月牙湾时,我这不成器的妹妹云落,曾与邹临渊交过手。
虽说是不打不相识,但毕竟动过手,我马家向来恩怨分明。
况且,”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邹临渊,语气变得有些意味深长。
“此子年纪轻轻,修为心性倒也不差,只可惜误入歧途。
我马家身为正道一份子,亦有教化引导之责。”
他看向张天毅和了凡大师,拱手道。
“张天师,了凡大师,以及诸位同道。
既然今日之事起因复杂,又涉及我马家些许因缘。
不若……这第一阵,便由我马家来打,如何?”
“由我马家弟子,与邹临渊公平较量一番。
一来,算是了结月牙湾的旧怨。
二来,也让我马家尽一份‘教化’之责,试试能否劝其迷途知返。
三来嘛,”
马啸天笑了笑。
“也省得大师亲自出手,落下个以大欺小的话柄。
毕竟大师年高德劭,与一晚辈全力相搏,无论胜负,于大师清誉,总归是有些妨碍。”
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合情合理。
既给了各派面子,又全了公平之名,还顺带捧了了凡大师一下。
更重要的是,他点明了渊源和教化,暗示马家出手,或许能有转圜余地,不一定非要你死我活。
张天毅、了凡大师等人闻言,对视一眼,暗自思量。
马啸天说得不无道理。
由马家出手,无论输赢,各派都有台阶下。
赢了,自然是正道之幸。
输了……马家年轻一辈的翘楚都输了,他们老一辈再出手,也更名正言顺些。
而且,看马啸天的态度,似乎对邹临渊并无必杀之心,或许……其中真有他们不知道的隐情?
让马家先去探探底,消耗一下邹临渊的力气,也未尝不可。
“阿弥陀佛,马家主思虑周全,老衲佩服。”
了凡大师率先点头,退了回去。
“那便依马家主之言。
只是刀剑无眼,还望马家两位贤侄,小心为上。”
“这是自然。”
马啸天微笑颔首,然后转过身,面向自家阵营,脸色一肃,沉声道。
“云落,啸玄。”
“在!”
马云落和另一名身材挺拔、面容与马啸天有几分相似、但更显跳脱不羁的年轻男子应声出列。
这男子正是马啸天的弟弟,修为上仅次于马云落的天才,马啸玄。
马啸天看着自己这一对弟妹,尤其是在目光扫过马云落那隐含关切、却又强作冰冷的俏脸时,眼底深处闪过一丝无奈和宠溺。
他上前一步,压低声音,用只有他们三人能听到的音量,飞快地说道。
“听着,这一架,必须打。
戏要做足,给外面那些人看。但是,”
他目光严厉地瞪了跃跃欲试的马啸玄一眼,又看向抿着嘴的马云落。
“下手有点轻重!
那小子……咳,邹临渊,他与我马家有些渊源,而且……他救过笑笑。
最重要的是,”
马啸天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古怪。
“云落对他……咳,总之,尽量不要下死手,兵戎相见,非我所愿,更非父亲所愿。
只要面子上过得去,让他知难而退,或者……受点轻伤认输就行。
记住了吗?
特别是你,啸玄,别把你那白大爷放出来就收不住手!”
最后一句,几乎是咬着牙说的。
他可是知道自己这个弟弟,平时看着吊儿郎当,一旦召唤出他那宝贝白大爷,打起来就有点疯。
马啸玄眨了眨眼,脸上露出一丝促狭的笑容,瞥了一眼旁边脸颊微微泛红、却强装镇定的马云落,拖长了音调。
“哦,知道了,大哥。未来妹夫嘛,放心,我有分寸,保证打得他哭爹喊娘……
啊不是,是点到为止,点到为止!”
他故意把未来妹夫几个字咬得有点重。
“马啸玄!你胡说什么!”
马云落脸颊更红,狠狠瞪了自己二哥一眼,但眼中却没有多少真正的怒意,反而有些羞恼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她转过头,不看自己大哥那了然的眼神,故作冰冷地对马啸天道。
“大哥放心,我……我知道分寸。
定会让他知道天高地厚,乖乖……认输。”
最后两个字,说得有点没底气。
“嗯,去吧。小心点,那小子邪性得很,别阴沟里翻船,丢了咱马家的脸。”
马啸天摆摆手,恢复了严肃表情,退后几步,将舞台让给了弟妹二人。
马云落和马啸玄对视一眼,深吸一口气,并肩走向那道沟壑。
马啸玄脸上挂着玩世不恭的笑容,马云落则恢复了那副冷若冰霜、生人勿近的模样,只是微微泛红的耳根暴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
两人来到沟壑边,与对面的邹临渊相隔十丈对峙。
“邹临渊!”
马云落率先开口,声音清冷,努力维持着高傲的姿态。
“月牙湾一战,未尽全功。
今日,便在此地,与你做个了断!
你若识相,便立刻交出飞僵,自废修为,我或可向诸位前辈求情,饶你不死!”
这话听起来严厉,但或可、饶你不死这些词,明显留了余地。
连对面各派高手都听出来了,这马家仙子,似乎……并不想真的下死手?
邹临渊何等聪明,自然也听出了马云落话语中的外强中干和那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看了看一脸我很凶但眼神飘忽的马云落,又看了看旁边那个挤眉弄眼、一脸你懂得表情的马啸玄,心中不由得一阵古怪。
这马家……唱的到底是哪一出?
真要打?
怎么看都不像啊。
“云落姐,当日月牙湾,情非得已,多有得罪。”
邹临渊抱了抱拳,语气平静。
“但今日之事,关乎我兄弟性命,恕难从命。
要战便战,邹某奉陪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