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此为凭。”
邹临渊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莫名的压力。
“邹某在此承诺,凡涉及巡游司具体监察事务、人员调度、报告体系,邹某绝不胡乱干涉。
总长之权,重在协调、督办大案要案,及追查《生死簿》此等涉及阴阳根本之事。
日常监察,仍由二位神君爷主理,只需定期汇总要情简报即可。
如此,二位可还担心邹某会干扰二位,或不懂装懂,胡乱指挥?”
日游神和夜游神的光影明显凝滞了一下,似乎没料到邹临渊如此干脆地放权。
而且切中了他们担心被外行领导内行、束手束脚的真正顾虑。
两团光影交换了一下意念,片刻后,日游神开口道。
“若邹总长真能如此明理,恪守此诺……也罢。”
只见那炽白光影中分出一缕光芒,夜游神的幽暗光影中也分出一缕,两缕光芒在空中交织,落在文书之上,形成了两个奇特的、仿佛由光线和阴影构成的印章痕迹。
“巡游司副署已毕。
望邹总长言出必行。”
两神声音落下,那份文书上属于巡游司的副署位置,顿时亮起。
“多谢。”
邹临渊收起令牌和文书,毫不拖泥带水,转身就走。
孟南枝愣了一下,赶紧跟上,出了巡游司才小声道。
“行啊你,邹大木头,以退为进,这就搞定了一个?”
“他们只是怕麻烦,并非真要与我死磕。
给足面子,明确权责,自然好说话。”
邹临渊淡淡道。
接下来是缉魂司。
还没进门,就听到里面传来哐哐的沉重脚步声和粗声粗气的对话。
“老马,你说那生人小子真会来?”
“来就来呗!
反正俺老马只听阎王爷的!
他一个娃娃,懂个屁的缉魂!”
“就是!
缉魂可是力气活,还要眼疾手快!
他那小身板,怕是连俺们的拘魂索都甩不动!”
走进正堂,只见牛头马面两位巨灵神般的阴帅,正大马金刀地坐在巨大座椅上,面前摆着酒坛,正在对饮。
看到邹临渊进来,牛头打了个响鼻,马面咧了咧长嘴。
“哟,还真来了?”
牛头瓮声瓮气道,看都不看那文书。
“小子,听说你很能打?
连洪武那厮都栽你手里了?”
马面也嗤笑道。
“能打有什么用?
缉魂讲究的是团队配合,阵法锁拿!
你会布天罗地网阵吗?
懂九幽锁魂阵的变幻吗?
知道对付水鬼、山魈、画皮不同的法子吗?”
这俩摆明了是要考较实务了。
邹临渊神色不变,忽然问道。
“二位将军,若遇一头修行千年、隐匿人群、擅于变化、且吞噬了七七四十九个生魂的画皮鬼王,该如何缉拿?”
牛头马面一愣,互相看了一眼。
牛头挠挠头。
“这……得先锁定其真身,布下隔绝阵法,防止其逃窜和伤害凡人,再以纯阳之物破其画皮,最后以锁魂钉钉其鬼门……”
“太慢。”
邹临渊打断他,缓缓道。
“画皮鬼王狡诈,察觉不对便会立刻舍弃皮囊,以魂遁走,再寻新皮。
届时更难追踪。”
“那你说咋办?”
马面不服。
“简单。”
邹临渊道。
“以其吞噬生魂之怨念为引,我有一法,可临时强化孽镜台一丝威能,远距离映照其吞噬生魂之因果画面,瞬间锁定其核心魂印。
同时,以总长令牌,临时调集方圆百里城隍土地,暗中布下禁魂结界,断其遁路。
最后,由二位将军率精锐,直扑其魂印所在,雷霆一击,在其未反应前,以特制缚灵网罩拿。
期间,我可持倚天剑在一旁策应,专斩其遁走分魂。
此法,快、准、狠,伤亡最小。”
牛头马面听得目瞪口呆。
邹临渊说的办法,涉及了高级的因果追踪、临时调动地方阴神、特制法宝运用以及高武力策应,思路清晰,环节紧凑。
还真比他们那种硬碰硬的老办法强,而且明显考虑了尽量减少对阳间的干扰和伤亡。
“这……这些法子,你从哪学的?”
牛头结结巴巴。
“书上看的,自己想的。”
邹临渊面不改色。
“二位将军,缉魂重在结果,方法可以灵活。
我或许不精通所有具体阵法,但我懂得如何调配资源,制定策略。
具体执行,自然还需倚仗二位将军的专业。
这份文书,还请副署。”
牛头马面相视无言,半晌,牛头闷闷地拿起旁边一个巨大的牛蹄形印章,马面也拿过一个马蹄形印章。
“砰砰!”
两声闷响,印章盖下。
“行了!
小子……邹总长,你有点门道。
以后有难缠的家伙,记得找俺们!
但别瞎指挥!”
牛头瓮声道。
“自然。”
邹临渊收起文书,第二道副署完成。
最后一站,罚恶司。
还未进门,一股凛然肃杀之气便扑面而来。
司内光线昏暗,隐隐有厉鬼哀嚎之声传来。
钟馗高坐堂上,黑面虬髯,不怒自威。
他面前跪着几个瑟瑟发抖的恶鬼,正在受审。
“钟判官。”
邹临渊拱手。
钟馗抬起眼皮,看了邹临渊一眼,冷哼一声,声如洪钟。
“邹大总长,好大的威风!
连过两关了?
老夫这里,可没那么好过!”
他猛地一拍惊堂木,喝道。
“你口口声声要维护阴阳法度!
那你擅自闯入地府,打伤鬼差,劫夺生魂,扰乱地狱,此等行径,与这些恶鬼何异?!
你有何资格,坐上这总长之位,执掌法度?!
今日若说不出个道理来,休想老夫副署!”
这才是真正的硬茬子,直接质疑邹临渊行为的正当性,质疑其德配不配位。
孟南枝都替邹临渊捏了把汗。
洪武在后面更是把头埋得更低了。
邹临渊沉默片刻,迎着钟馗那仿佛能照见人心的锐利目光,缓缓开口。
“钟判官所言,邹某所为,看似与法不合。
但,法之根本,在于惩恶扬善,护佑无辜,伸张正义!”
“我兄弟陈浩,无辜被勾,阳寿未尽,此乃地府有错在先,是为恶!
我救兄弟,是为护佑无辜,此为善!
地府鬼差不同青红皂白,锁拿于我,我反抗,是为自保,此为正!
我闯入地府,是为申冤,此为义!”
“我之所为,或许激烈,或许触犯了某些成文的流程和规矩,但我扪心自问,未伤一个无辜魂魄,未害一个良善之鬼!
我所伤所抗者,皆是阻我救人之不公!
我所求者,不过是一个天经地义的公道!”
邹临渊声音渐高,目光清澈而坚定,毫无闪躲。
“钟判官执掌罚恶,最重善恶分明,公道人心!
请问判官,若地府有错,冤屈已生,是应该死守冰冷的流程规矩,坐视无辜者魂飞魄散?
还是应该有人挺身而出,哪怕方式激烈,也要纠正错误,还以公道?”
“我邹临渊,或许方式欠妥,但我所为,初衷为正,结果亦正!
如今,十殿阎王与鬼帝陛下予我重任,追查《生死簿》,拨乱反正,正是给我机会。
以更合规、更有效的方式,去维护这阴阳法度的真正尊严!
去避免更多如陈浩般的冤屈!”
“若钟判官认为,只因我救人之方式激烈,便与这些为祸阴阳、荼毒生灵的恶鬼等同,便不配执掌法度……那邹某无话可说。
这副署,不要也罢!
但这《生死簿》,我依然会追查到底!
因为这是我兄弟的公道,也是地府欠下的公道!”
说罢,邹临渊竟真的转身,作势欲走。
“站住!”
钟馗猛地喝道。
邹临渊停步,却未回头。
堂上一片寂静。
跪着的恶鬼们吓得魂体乱颤。
孟南枝屏住了呼吸。
良久,钟馗那如同铁石摩擦般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复杂的情绪。
“好一个初衷为正,结果亦正!
好一个公道人心!”
“啪!”
一声巨响,钟馗将一方通体漆黑、刻着狰狞獬豸的判官大印,狠狠盖在了文书之上!
“拿去!小子,记住你今日之言!
若你日后行事,有违今日之志,有悖公道之心,老夫第一个不放过你!
这罚恶司的副署,便是悬在你头顶的利剑!”
第三道副署,在激烈的交锋后,竟也完成了。
邹临渊缓缓转身,对着钟馗,郑重一揖。
“多谢钟判官。
邹某,必不负公道二字!”
拿着盖满副署的文书回到典文司,文若虚检查无误,终于不再多言,取出了一个紫金色的锦盒。
打开后,里面是一方黑玉为底、白金镶边、雕刻着阴阳太极与酆都鬼门图案的硕大金印,阴阳总长大印!
一枚形如猛虎、却生有龙角、通体玄黑的调兵虎符!
以及那份最终完成的、散发着浩瀚幽冥法力的紫金任命文书!
“恭喜邹总长,印信齐备。”
文若虚将锦盒奉上。
邹临渊看着,心思沉重。
邹临渊知道,只要接受了阴阳金印,上位文书,调兵虎符,这阴阳总长的名分,才算真正落定。
孟南枝笑嘻嘻地凑过来。
“恭喜呀,邹大总长!
现在印也有了,官也当了,是不是该请本小姐吃顿饭,庆祝一下?
我知道酆都有家酒楼,阴灵酥做得可好了!”
邹临渊看了一眼这古灵精怪的丫头,又看了看文若虚手中重若千钧的印信,最后望向酆都那永恒昏黄的天空,缓缓吐出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