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雀说不下去了。
但这些已经足够,沈药听得明白。
原来是这样的计谋。
环环相扣,步步紧逼。
先以流言离间,激化矛盾,再制造事端,嫁祸于人。
将谢渊推上两国冲突的浪尖,更要将他钉死在“戕害使臣、破坏邦交”的罪名上。
好狠辣,好周全的手段。
谢景初想不出这样的法子,是那个银心。
半晌,沈药缓缓地、深深地吐出一口气。
“知道了。”
她只说了这三个字,声音不大,甚至算得上平静,却莫名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让青雀莫名地停止了哭泣。
“青雀!”
赵嬷嬷脚步匆匆地进来,面容焦灼。
她一眼看见沈药只穿着寝衣坐在床边,青雀跪在一旁泪痕未干,当即明白发生了什么,蹙眉呵斥道:“你这丫头!王妃身怀有孕,正是最需静养的时候,你怎可拿这些糟心事来烦扰王妃!”
沈药抬起眼望去,眸光澄澈镇定,“嬷嬷,我迟早会知道的。何况,我是靖王妃。王爷若暂时不在,我便是这靖王府的主心骨。你们瞒谁都行,何苦瞒我?若连我也被死死蒙在鼓里,对王府处境懵然不觉,那才是真正的坐以待毙,靖王府才是真的要完了。”
余嬷嬷在后头跟了进来,依旧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平板脸孔,幽幽开口:“我早说了,你不该瞒着王妃。”
赵嬷嬷瞪了余嬷嬷一眼,似是嫌她添乱。
再望向沈药时,面上难色不忍,“奴婢是担心您的身子。王爷虽说暂时被扣在宫中问话,可王爷与陛下终究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血脉相连。陛下圣明,查明真相不过是时间问题,要不了多久,自然会将王爷安然无恙地送回来。您何必此刻忧心,伤了胎气……”
沈药轻轻摇了摇头,“嬷嬷,那怎么可能呢?宫里那些人,既然敢布下如此明目张胆的局,要的便是王爷和王府万劫不复。这件事,他们必定是往死里做,往大了闹。陛下即便顾念着手足之情,心有不忍,可陛下更是天下之主,是万民君父。北狄亲王死在我朝京城,死于非命,陛下必须给天下臣民一个交代,更要给北狄王庭一个交代。届时,众口铄金,陛下纵有回护之心,怕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王爷没这么容易回来。”
她每说一句,赵嬷嬷的脸色便白上一分。
最后,赵嬷嬷一张脸惨白如纸,再也说不出话来。
沈药又抬手,轻轻放在小腹上:“再说我的身孕。若是因为出了这么一桩事,我肚子里这孩子就扛不住了,那她也不配做我和王爷的孩子。”
赵嬷嬷一怔,像是第一次真正认识眼前这位向来温婉的王妃。
余嬷嬷眼中则掠过一丝激赏,彻彻底底高看了沈药一眼。
沈药稳稳地站起身,“青雀,先给我梳妆。我要去一趟国公府。”
“是,王妃!”青雀慌忙擦干眼泪,手脚利落地起身准备。
沈药在梳妆台前坐下,望向镜中的自己。
铜镜映出的面容丰润姣好,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可是眼中却也藏着惊涛骇浪。
她也心慌,她也无措。
出事的毕竟是她的夫君,是她腹中孩子的父亲。
可是沈药不能表露出来。
不仅因为她是王妃,是此刻王府唯一能依靠的人。
更因为,她答应过谢渊。
如果谢渊出现任何意外,靖王府陷入危机,我不会只是躲在家里掉眼泪。
更何况,沈药记得昨夜谢渊临走时说的话。
“靖王谢渊,战无不胜。这不仅是在战场上。”
他其实早有盘算了吧。
而沈药是他的妻子,他们之间的默契,无须言明。
沈药只要稳住后方,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该做的事,便一定会与谢渊不谋而合。
现在,她要去国公府。
青雀带来的消息终究太过笼统,她需要更确切的细节。
要先弄清楚,这盆脏水究竟是怎么泼上来的,现场那过分干净的背后,藏着哪些欲盖弥彰的破绽。
天气暖和了些,沈药穿了身藕荷色织金缠枝莲纹长褙子,系了月白色的披风。
头发绾成简单的圆髻,簪一支白玉如意簪。
脸上薄施脂粉,唇点口脂,提起了精神。
梳妆完毕,沈药扶着青雀的手,走出房门。
院中气氛压抑,三三两两地站着些伺候的侍女、小厮、嬷嬷。
有靖王府原有的老人,也有当初宫里赏赐下来的人手。
由于之前韩嬷嬷和漱玉的前车之鉴,此刻无人敢交头接耳,更无人敢面露异色。
可是沈药还是可以看出他们的不安。
沈药在廊下站定。
日光落在她身上,藕荷色的衣衫泛起柔和的光泽,她微微抬着下颌,神情平静。
沈药朗声开口:“你们站在这里,想必或多或少,已经听说了北狄亲王的事儿,也知道了王爷此刻被陛下留在了宫中问话。但我要告诉你们,此事尚无定论,一切都还在查证之中。在陛下明旨下达之前,王爷依旧是靖王,我依旧是靖王妃,这里,也依旧是靖王府。我沈药,是忠烈之后,将军府的女儿,更是陛下娘娘亲封的一品文慧王妃。只要我还在这一日,靖王府的门楣便倒不了,自然也还有你们的安身之处。”
微微一顿,沈药放缓了些嗓音:“若是有人心中实在害怕,担心受了牵连,我也不强留。我可以放了你们的身契,或是向宫里递话,求娘娘将你们领回宫去另作安排。只是眼下正是风口浪尖,离了靖王府,究竟是海阔天空,还是漩涡更深,谁也说不准。是去是留,你们便在心中仔细斟酌一番。”
说完,视线扫过一圈:“若有想走的,现在站出来,直说便是。我绝不为难。”
院子里一片死寂,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片刻之后,胖厨娘第一个开口,扑通一声跪在沈药面前,声音洪亮:“王妃,奴婢是粗人,不懂什么大道理!但奴婢只知道,自打进府,王爷王妃从不曾亏待过我们这些下人!奴婢一日是靖王府的奴婢,一辈子就都是!王府若是能安然渡过这一劫,那是老天保佑,最好不过!就算真有个万一,王府艰难,奴婢也愿意继续伺候王妃,绝不二心!”
有她带头,其他在王府伺候多年的也纷纷动了,三三两两地跪下,或是出声附和,话语质朴,却情真意切。
言岁也在人群里,踮起了脚尖叫嚷:“奴婢愿意自降月例,只求王府平安!”
沈药看她一眼,忍俊不禁。
那几个宫里来的面面相觑,被这气氛感染,又慑于沈药方才的话,掂量着此刻离开的风险,最终也没有一个人挪动脚步。
沈药看着跪了一地的仆役,面上笑意柔和:“都起来吧。自降月例倒是不必,靖王府还没到那个地步。你们的心意我领了,眼下,你们只需办好各自份内的差事,守好门户,不生事端,一切照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