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雀摇头:“奴婢不太清楚,宫里没有来传话的。”
望了一眼沈药的神色,青雀一咬牙,“奴婢叫人去问问。”
沈药点头:“好。”
看着青雀转身疾步往外走去,沈药扶着一旁银朱的手站起身来。
银朱轻声问:“王妃要去书房么?”
沈药嗯了一声。
没走两步,忽然,沈药听见不远处青雀明显松了口气,声音带了点儿庆幸:“王爷回来了?王妃刚一直惦念着呢。”
沈药倏然回头。
只见青雀刚走出不远,就在通往二门的游廊拐角处,迎面遇上了一行人。
为首的是谢渊,一身玄色亲王常服,身形挺拔如出鞘的利剑。
沈药那提悬在半空的心,终于是落回了实处。
谢渊正压着眉眼,薄唇抿成一条冰冷的直线,显然是心情极为不佳。
似乎是察觉到了沈药的视线,谢渊抬起眼,目光越过青雀和侍卫,直直朝她望来。
四目相对的瞬间,谢渊的神情缓和下来。
谢渊径直朝她走来,“药药。”
沈药握住了他的手。
“先进去。”谢渊反握住她的手,力道有些重,带着一种确认般的紧。
二人相携进了书房。
银朱和青雀识趣地留在外间,轻轻掩上门。
沈药踮起脚,替他解下披风。
谢渊配合地微微低头,任由她动作。
“宫里出什么事了?”沈药仔细地将披风挂好。
谢渊揉了揉眉心,在临窗的榻上坐下,示意她也坐。
“倒不是什么捅破天的大事,只是跟北狄那个绰罗斯,一言不合吵起来了,后面场面乱了,动了手。”
“你受伤了吗?”沈药立刻追问。
“我没有。”
谢渊摇头,握住她下意识伸过来想检查的手,“不过礼部的任赫,当时护在我前面,被砸过来的东西弄伤了脸,破了相,流了不少血。事情因此闹得大了些,陛下亲自过问,安抚双方,又召太医,这才耽搁到此刻。”
沈药却不放心,挣开他的手,还是仔仔细细地扒拉开他的衣袖,又凑近了仔细看他领口附近裸露的皮肤,确认真的没有任何伤痕,连一点淤青擦伤都没有,这才安心,在他身边坐下。
“先前你们和谈,不是已经说定了大体框架,进展得挺顺利么?”沈药不解,“怎么今日忽然又吵成这样?”
谢渊道:“吵的是岁贡的具体细节。原先说定了,北狄每年需进贡上等良马五百匹,精制明光铠八百副,外加各类珍贵动物皮毛若干。而我朝则会回以等值的金银、丝绸、茶砖及粮食种子。今日绰罗斯忽然翻脸,说草原今冬雪大,良马折损,只能出三百匹。至于明光铠,他想直接抹了。”
当时绰罗斯说完这一番话,殿内陷入一瞬的死寂。
礼部侍郎任赫第一个跳了起来,声音激动尖利:“绰罗斯亲王!这些条款,前几日可是议定了的!你现在出尔反尔,只怕是大为不妥吧!”
另一个礼部的官员也愤然接口:“就是!五百匹马,我天朝上国还真未必放在眼里!收了你们的马,我们不得还你们金银珠宝、上好的粮种?这本是你们求之不得的通商互市之机,倒被你说得像是我朝在勒索你们一般!”
“五百匹,一匹都不能少!”
“而且必须是最好的战马!次等的我们可不要!”
面对官员七嘴八舌的指责,绰罗斯冷笑一声,“要最好的战马?你们口口声声说和谈,是为两国百姓安宁,只怕心里盘算的,还是将来打仗用的吧!至于跟谁打?”
他扫过冷眼旁观的谢渊,“只怕还是跟我们北狄吧!到时候,是不是又打算派你们靖王出征,踏平我们的草场?”
“你!”
任赫被他气得浑身发抖,猛地一拍面前的案几,“你休得在此胡言乱语,污蔑我朝和谈诚意!”
绰罗斯见状也霍然起身,大手狠狠拍在桌上,“你还敢跟我拍桌子?以为本王是吃素长大的?我告诉你,三百匹马,就这个数,没得商量!明光铠,没有!”
任赫伸出的手指颤巍巍地指向绰罗斯,“你……你们果然是未开化的蛮夷!毫无信义可言!”
“蛮夷”二字一出,谢渊皱起了眉头。
绰罗斯脸色也是瞬间铁青,眼中凶光毕露。
暴怒之下,想也未想,抄起手边杯盏,朝着任赫的方向猛地砸了过去!
殿中惊呼骤起,双方闹成一团。
谢渊向后撤,并不打算卷入这场混乱。
直到任赫口中高呼一声“王爷小心”,猛地朝谢渊身前一扑。
“砰”的一声闷响,伴随着任赫短促的惨叫。
不知道北狄那边谁砸过来的一个青铜镇纸,重重砸在任赫的额头上。
任赫的额头当即皮开肉绽,鲜血汩汩涌出,瞬间糊了半张脸。
沈药听完谢渊的讲述,眉头锁得更紧。
她沉思道:“如果说,前几日双方确实已经议定,那绰罗斯今日突然反悔,态度还如此强硬,一定是因为中间这几日,出了什么我们尚不知道的变故,让他觉得有了倚仗,或是必须更改条款。”
谢渊点了点头:“是这样。此事反常。”
沈药抬眼看他,“我叫人去给玛伊努尔传个话,私下问问她吧。”
谢渊微微侧目,“玛伊努尔?我记得她喜欢你?”
沈药顿了一下。
先前,玛伊努尔履行承诺,来断云皎皎的念想,坦白了自己女扮男装的秘密。
沈药答应她会保守秘密,之后她一直严守承诺,连谢渊都没透露半句。
倒不是她不打算说,只是没来得及。
对于沈药来说,自己和谢渊,其实是一体的。
这会儿,她朝着谢渊凑近了些,“临渊,这件事,我只告诉你一个人。真正的玛伊努尔和苏赫,互换了身份。平日我们见到的苏赫实际上是妹妹玛伊努尔假扮的。而玛伊努尔才是真正的四皇子苏赫。”
谢渊挑起一侧眉梢,显然有些意外,但更多的是了然。
许多先前觉得微妙不合常理之处,此刻都有了答案。
沈药继续宽慰:“和谈的事情,你先别急。我问问玛伊努尔,或许就能知道绰罗斯突然变卦的根由在哪里了。”
谢渊心头触动。
其实,这种事对他而言,算不上多么棘手难解。
他从尸山血海、阴谋诡计中一路走到今日,比这更复杂凶险的场面也不知经历过多少,处理起来早已得心应手。
但是此刻,看着沈药微微蹙眉、全心为他谋划筹算的认真表情,谢渊心里忽然泛起一阵难言的舒爽。
他总是习惯性地挡在前面,承受一切风雨。
可现在,也有人来保护他了。
于是,谢渊顺从地点了一下头,“好,都听药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