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风过,吹得廊下的灯笼摇摇晃晃。
沈药靠在软枕上,轻轻叹了口气。“临渊,我好愁啊。”
谢渊抬眼看向她,“怀着身孕呢,整天愁这个、愁那个的做什么。”
沈药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
谢渊却先她一步开口:“都怪丘山不好,跟你说这些。”
门外的丘山:?
天可怜见!
这不是王爷您亲口吩咐,让小的去东宫仔细打探么?
做副将难。
做靖王府的副将,难上加难。
丘山在心中无声地叹了口气。
屋子里,沈药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眉间愁绪被冲淡了些,“你怎么还怪丘山,这不是我们安排给他的差事么?”
说着,伸手戳了戳谢渊的手臂。
谢渊捉住她作乱的手指,握在掌心。
她手指有些凉,他自然而然地拢了拢,用自己的温度煨着,“你不要发愁,我就不责怪他。”
沈药望进谢渊的乌眸,那里清晰地映出她的面容。
她心头的烦闷,奇异地被这目光熨帖了几分。
“好吧,那我不愁了。”
谢渊这才笑了笑,头也不回地朝门外扬声道:“去忙吧。”
“是。”丘山如蒙大赦,迅速应声退下。
四周重新安静下来。
谢渊继续给沈药揉按腿脚,从小腿肚缓缓按到脚踝,指腹精准地按压着穴位,力道恰到好处。
虽说还是舒服,但沈药这回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她睁着眼,望着头顶,思绪飘得极远。
谢渊敏锐地察觉到她在走神,捏了捏她的脚趾头,“又在想什么?”
沈药闷闷道:“我想起来,那天胭脂私底下和我说了件事。”
谢渊挑起眉梢,“什么?”
沈药看向他:“任赫先前收过柳家一百两银子,用来还赌债。”
谢渊按摩的手指顿了一瞬。
沈药继续道:“你想,一个当官的,不仅喜欢去摘星楼那种地方,还嗜好赌博。若是小赌怡情,偶尔消遣也就罢了,可他竟能欠下一百两的赌债,要靠着收别人的银子来填补窟窿,这简直就是个烂赌鬼。”
她撑起些身子,目光灼灼地看着谢渊:“临渊,你知道的,一个人一旦沾上赌瘾,便如同陷进了泥沼里,多少家财都能败光,连卖妻卖女都是有的。这个任赫,心思早已不纯了。他嘴上说着是王太师的旧部门生,可收了柳家的银子,那心还真的能一心一意向着王家么?”
“你说的是。”谢渊点一点头。
“你再想,那日在文华殿上,谢景初向你发难,任赫站出来,看似替你说话,说什么,你不过一时腿脚不便,又说坐在轮椅上未必不能比试,这话听着是为你解围,可仔细想想,他不还是在把你往风口浪尖上推么?”
“这些我都明白。”
谢渊伸手,指腹揉了揉她不知不觉又蹙起的眉心,“药药,别那么紧张。”
沈药反手握住谢渊的手,“临渊,你知道,我是失去过一次家人的。”
谢渊一顿。
“当时我就觉得,天好像一下子就塌了。我痛苦消沉了很久,感觉自己像浮萍,没有根,也没有方向。一直到嫁给你,我才觉得,我终于又有了家。临渊,我不想再失去你了。”
谢渊的心像是被什么狠狠攥了一下,又酸又软。
他低低叹了一声,倾身过去,将沈药轻轻揽入怀中。
沈药听见谢渊平稳有力的心跳声,一下一下,仿佛最安心的定音鼓。
“没关系,药药,”他的下巴抵着她的发顶,“一切都在计划之中。”
沈药在他怀里深深吸了一口气,“不过,就算出现意外,也没关系。”
谢渊偏过头,“嗯?”
“我已经长大了。“
沈药说道:“从前我一直自卑,因为我觉得自己很没用。爹爹和叔伯们走了,哥哥也不在人世以后,我觉得我根本撑不起将军府的门楣。可是最近,我逐渐想明白了,其实我自己比我想象的要更厉害。我可以看清那些弯弯绕绕,能分析利害,能守住我想守住的人。所以。”
沈药格外认真,一字一顿,说道:“临渊,如果你出现任何意外,如果靖王府陷入危机,我不会只是坐以待毙,躲在家里偷偷地掉眼泪。我会保护你,也会保护靖王府上下,保护所有我珍视的人。我觉得,我是可以做到的。”
谢渊心中大震。
他仔仔细细地看向沈药。
日光映照在她脸上,勾勒出柔美均匀的轮廓。
孕期的丰腴让她褪去了少女的青涩,却也增添了母性的柔韧与沉静。
谢渊爱极了她现在这个样子。
不知不觉间,药药已经不再是需要他庇护的娇花了。
她如同一棵舒展开来枝叶浓密的树,看似柔软,内里却蕴含着惊人的、温柔的力量。
谢渊心口发烫,再也说不出话来,只是低下头,深深地吻住了沈药的嘴唇。
良久,他才微微退开,额头抵着她的额头,鼻尖相触,呼吸交融。
“好,那我下半辈子,就全靠药药了。”
因为和谈的事情初步敲定了框架,接下来几日主要是细节磋商,谢渊难得有了些许空闲,便真真切切地陪了沈药两天。
或是看书下棋,或是在庭院散步消食。
岁月静好,好似寻常富贵人家的夫妻。
沈药很喜欢这样的日子。
因为谢渊双腿痊愈的事从宫中传了出去,国公府、云副将等一概人等得知,不是送礼,便是亲自上门祝贺。
不过谢渊着急给沈药做饭,也没怎么搭理,敷衍两句都给打发了。
第三日。
临近中午,谢渊早早挑了两块上好的牛肉,打算给沈药炙烤着吃。
他才一头扎进厨房,长庚便来传话了:“王妃,礼部侍郎任赫求见。”
沈药眉梢微动,“是拿了他自己的拜帖还是什么?”
长庚道:“任大人说是公事。”
那就不好回绝了。
只是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公事?
沈药微微点头:“那就请他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