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药刚起身走到书房门外,抬眼便瞧见熟悉的身影正朝这边来。
谢渊依旧坐在轮椅上,由丘山稳稳地推着。
午后阳光温煦,穿过庭院枝叶缝隙,在他身上投下斑驳晃动的光点。
谢渊姿态懒怠,脸上没什么表情,眉眼便显得疏离冷峻。
直到听见脚步声,他抬起眼帘。
四目相对,沈药眼眸明亮,脸上荡漾开纯粹而明快的笑容,“临渊,你怎么过来了呀。”
谢渊眉眼柔和下来,“早上我出门的时候你还没醒,不想吵你。在外头忙了一晌,心里总惦记着,一得空便回来了。想着你多半在书房,就直接过来找你了。”
沈药笑意更深,径直走到丘山身边,接过了轮椅推手,语气轻快:“我来我来,丘山你去歇着吧。”
丘山从善如流地松手,躬身退开几步。
沈药便推着轮椅,稳稳地调转方向,朝书房内走去。
木制轮子碾过门槛时发出轻微的声响,她力道用得巧,丝毫不显颠簸。
进了书房,沈药绕到他身侧,很自然地半靠在一旁的书案边,问起来:“对了,你今天进宫和谢景初商议和谈的事儿,怎么样?都还顺利吗?”
顿了顿,她想起此事敏感,又压低声音凑近些问:“要不要让她们先退下?”
谢渊摇了摇头,“不必。今日主要是敲定和谈当日双方的随行人员名单,以及和谈结束后按惯例要举行的宴饮安排。这些,迟早要公之于众。”
沈药点点头。
“谢景初提了几个人选,”谢渊继续道,“主要是顾忠,以及另外几个明显的东宫/党羽。”
沈药轻哼一声,“他倒是心急,这么快就想往和谈里塞自己人,怕不是又在那儿偷偷算计着什么。”
谢渊勾了下唇角,“大约他自己也觉得如果全是东宫的人,未免太过扎眼,落人口实。所以,他还提了礼部侍郎,任赫。”
沈药偏了下脑袋。
谢渊接着说道:“这个人是王家的门生,算是贤妃那边的人。”
“咔嚓!”
话音刚落,一声瓷器碰撞的脆响突兀响起。
沈药循声望去,只见胭脂正端着一个红漆托盘,上面放着两盏刚沏好的热茶,正要将茶盏奉上,却不知为何手抖了一下,托盘上的茶盏相碰,发出那声轻响。
滚烫的茶水溅出几滴,落在托盘和她白皙的手背上,瞬间烫红了一小片。
胭脂的脸色似乎白了一下,但她迅速垂下眼睫,稳住了托盘,只是呼吸微微急促了几分。
谢渊的目光在胭脂身上停留了一瞬,有些不悦的样子,唇线绷紧了些。
沈药语气温和:“小心些,烫着没有?茶盏放书桌上就好。”
“是”
胭脂低着头,应了一声,调整呼吸,将茶盏放下。
等她忙完,沈药又道:“这儿没事了,你先下去吧,手上若是疼,记得找青雀拿些烫伤膏擦擦。”
胭脂却没有立刻退下,抬起头,目光复杂地看向沈药,嘴唇微微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眼神挣扎。
“王妃”她低声唤道,声音听起来有些干涩。
“嗯?”沈药侧目,“怎么了?有话想说?”
胭脂的睫毛剧烈地颤动了几下,再次抿紧了嘴唇。
最终,她颓然放弃般,缓缓摇了摇头,声音更低:“没没什么。是奴婢失仪了。”
沈药凝视了她片刻,没有追问,只是点了点头:“嗯,下去歇着吧,这儿不用你忙活了。”
“是。”胭脂低声应了,规矩地行了个礼,这才转身,脚步略显匆忙地退出了书房。
待胭脂的脚步声远去,沈药才坐回谢渊身边的位置,眉眼弯弯道:“我把胭脂和言岁,都暂时安排在书房伺候了。我跟你说,那个胭脂很厉害。她不识字,可记性却好得惊人,今早青雀带她们熟悉书房,那么多书架,那么多书,她只看了一眼,竟能把哪本书大概在哪个位置,有什么特征,都记得清清楚楚。”
谢渊静静听着,唇角带笑,“这样好的记性,若是男子,过几个月的科举,她不是状元,都得是个榜眼。”
沈药笑着点头:“对,当时我也是这么说的”
书房内,只剩下二人的细语,以及窗外偶尔的鸟鸣。
当天晚些时候,谢渊去处理事务。
沈药还是在书房,窝在窗边的软榻上,翻看《狐仙传》。
曲折离奇的情节让她看得入神,不知不觉,窗外的天色已彻底暗沉下来。
沈药终于从书页间抬起头,掩口打了个小小的哈欠,揉揉有些酸涩的脖颈,合起话本,放在一旁,预备起身回房安歇。
此时,房内的烛火却忽然摇曳了下。
沈药下意识地抬眸,只见灯下,胭脂正朝书房内走来。
穿着青色素面比甲,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这会儿正紧蹙着眉心,唇瓣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
沈药原以为是胭脂有事求她,只是不好意思开口,便有意将声调放得柔和了些,“怎么了?这么晚了,有事找我?”
胭脂深吸了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重大的决心,在距离沈药几步远的地方停下,提起裙摆,直直地跪了下去。
“王妃,奴婢思来想去,辗转反侧,有一件事还是想告诉您。此事或许关乎重大,或许只是奴婢多心,但若不说出来,奴婢心中实在难安。”
沈药也跟着认真了几分,“你说。我听着。”
胭脂再次深吸气,缓缓开口:“今日王爷对您说起的那位礼部侍郎,任赫,任大人,奴婢从前在摘星楼时,见过他。”
沈药愣了一下。
没想到胭脂会说起这个。
她慢慢地点了点头,示意胭脂继续。
“任大人算是摘星楼的常客。他时常去了,便点奴婢作陪。” 说这话时,胭脂语气中夹杂着一丝赧然与紧绷。
沈药依旧安静听着,并未流露出任何异样的神色。
胭脂往下说道:“去年三月初二,任大人又去了摘星楼。那日他似乎心情很不好,一个人喝了许多闷酒,醉得厉害。他醉醺醺地拉着奴婢说话,嘴里颠三倒四,抱怨仕途不顺,抱怨上官苛刻,后来,他说,‘早知道当初就不跟王家了,柳家多大方,知道我赌钱输了一百两,二话不说便送了过来,还叫我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