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废弃红星糖厂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腐的甜腻味,混合着铁锈和远处飘来的江风湿气,让人胸口发闷。
仓库门口,那几盏昏黄的大灯将众人的影子拉得老长,象是一群在坟头上起舞的鬼魅。
“规矩?”
刀疤脸嘴角的冷笑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渗人,他慢慢地拔出了腰间那把一直半遮半掩的仿制式手枪,黑洞洞的枪口并没有直接指向林海,而是有意无意地在林墨的脑门和林海的心口之间游移。
周围那三个打手也瞬间散开,成犄角之势将两人围在中间,手里的钢管和砍刀在夜色中泛着寒光。
气氛在这一秒,绷断了。
林海的手指已经触碰到了后腰那把黑枪的握把,浑身的肌肉紧绷如铁。
作为一名经验丰富的老刑警,他很清楚,一旦上了那辆黑色的商务车,那就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所有的主动权都会丧失。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就在这开阔地拼死一搏!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声凄厉且带着几分破音的嚎叫,猛地打破了这剑拔弩张的死寂。
“哎哟喂!大老板!各位大哥!千万别冲动!千万别冲动啊!”
只见一直躲在林海身后的“二狗”林墨,突然象是个被吓破了胆的鹌鹑一样,猛地窜了出来,直接扑到了那辆重卡的车轮旁边,双手死死护着那个还没拆封的车厢壁,那架势,仿佛护着的不是一车毒品,而是他亲爹。
这一嗓子,把正准备动手的刀疤脸和准备拔枪的林海都给喊愣了。
“你特么鬼叫什么?”刀疤脸眉头一皱,枪口一转,直接顶在了林墨的脑门上,“想死?”
冰冷的金属触感让林墨的头皮一阵发麻,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的血液都要凝固了。
但他知道,现在如果怂了,那就真完了。
林墨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两腿的颤斗,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谄媚笑容,举起双手,但身体依旧挡在车厢前。
“大……大哥,枪走火了不好玩,容易出人命。”林墨哆哆嗦嗦地说道,“我……我不是怕死,我是怕你们亏钱啊!”
“亏钱?”刀疤脸眯起眼睛,“什么意思?”
“这车厢……这车厢的机关,只有我知道怎么开!”
林墨咽了口唾沫,大脑飞速运转,开始了他奥斯卡影帝级别的胡扯,“老板您有所不知,我二叔他就是个开车的,懂个屁的技术!这车厢里的‘茶砖’,是用高压嵌入到聚氨酯泡沫里的,为了防止路上颠簸松动,我在每一层砖的连接处,都加了一道‘玻璃纤维自锁扣’!”
“自锁扣?”刀疤脸显然没听过这个词,脸上露出一丝狐疑。
“对!就是自锁扣!”林墨越说越顺,唾沫横飞,“那是一种极脆的单向受力结构。如果您的人不懂规矩,拿着撬棍硬撬,或者把车开进去暴力拆解,‘咔嚓’一声,那些玻璃纤维就会瞬间崩碎!到时候,那几百万的玻璃渣子就会混进货里,这一车货……可就全废了!那种纯度的东西,哪怕混进去一点渣子,那就是废品啊大哥!”
林墨这番话,七分真三分假,专业术语那是张嘴就来。
虽然什么“自锁扣”是他瞎编的,但玻璃纤维混入毒品确实会造成难以清理的后果,这一点对于这帮视“纯度”为生命的毒贩来说,绝对是致命的威胁。
刀疤脸的脸色变了。
他虽然是个亡命徒,但更是个求财的。
如果真如这小子所说,一车几千万甚至上亿的货因为暴力拆解变成了废品,那上面的大老板非得把他活剐了不可。
“你小子没骗我?”刀疤脸狐疑地盯着林墨,手里的枪虽然移开了几寸,但依旧没有放下。
“我哪敢啊!”林墨一脸委屈,“我还指望着拿了钱回去娶媳妇呢!再说了,我人都在您手里攥着,要是骗您,您随手就把我埋了,我又不傻!”
说着,林墨还从兜里掏出那把破螺丝刀和扳手,在手里晃了晃,“这活儿是个精细活,得顺着纹理一点点退扣,除了我,没人干得了!”
林海站在一旁,看着自家堂弟这副满嘴跑火车的样子,眼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好小子,这心理素质,不去当骗子……哦不,不去当卧底真是可惜了。
刀疤脸尤豫了片刻,转头看了一眼那辆黑色的商务车,似乎在等待指示
几秒钟后,商务车的车窗降下一条缝,一只戴着翡翠戒指的手伸出来,轻轻挥了挥。
刀疤脸立刻会意,收起枪,冷冷地看着两人。
“行,算你小子嘴利索。把车开进去,动作麻利点!要是敢耍花样,老子直接把你塞进绞肉机里!”
“得嘞!您擎好吧!”
林墨如蒙大赦,赶紧冲林海使了个眼色。
林海心领神会,也没多废话,转身上了驾驶室。
“轰隆隆——”
重卡再次激活,在刀疤脸等人的押送下,缓缓驶入了那个如同巨兽之口般的昏暗仓库。
……
仓库内部的空间比外面看起来还要大得多。
这是一个典型的老式仓库,穹顶极高,几条早已废弃的传送带横亘在半空,象是一条条生锈的巨蟒。
空气中弥漫着粉尘和机油的味道。
仓库的中央,清理出了一片空地,摆着几张桌子和几盏大功率的照明灯。
十几号穿着各色工装、手里拿着家伙的壮汉,正或是蹲在地上抽烟,或是围在一起打牌,看到重卡开进来,一个个都站了起来,眼神不善地盯着这辆庞然大物。
“停车!熄火!落车!”
刀疤脸大声呵斥道。
林海一脚刹车,将车停在了灯光下。
“二叔,看眼色行事。”林墨在落车前,压低声音飞快地说了一句,“待会儿我拖住他们,你找机会控制那个穿白西装的。”
“白西装?”林海一愣。
顺着林墨的视线看去,只见在仓库深处的一张太师椅上,坐着一个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男人。
那男人三十岁上下,穿着一身考究的白色西装,头发梳得油光锃亮,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手里还端着一杯红酒,看起来斯文儒雅,就象是个来视察工作的富二代。
但林海敏锐地注意到,这个男人的左手食指和拇指上有厚厚的老茧,那是长期玩枪留下的痕迹。
而且他虽然坐姿慵懒,但眼神却始终像鹰一样审视着全场,透着一股子阴狠。
这应该就是这个据点的负责人了。
“哟,这就是王德发那老东西找来的‘神车’?”
白西装男人放下酒杯,站起身,迈着优雅的步子走了过来。
他声音很轻,很柔,但在空旷的仓库里却听得清清楚楚。
“你是……‘二狗’?”
白西装走到林墨面前,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突然伸手帮林墨整理了一下那件脏兮兮的衣领,动作温柔得让人起鸡皮疙瘩。
“是……是,老板好。”林墨强忍着想退后的冲动,挤出一个笑脸。
“听说这车上有自锁扣?”白西装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我玩了十几年物流,怎么没听说过这玩意儿?”
“那是……那是独家专利,土法子,上不得台面。”林墨干笑道。
“行了,别废话了。”
白西装脸色瞬间一变,那种儒雅的气质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心悸的暴戾,“开始吧。给你十分钟,把货卸下来。要是十分钟后我看不到完整的货,我就把你的手剁下来当自锁扣。”
“嘶——”林墨倒吸一口凉气,这帮人变脸比翻书还快。
“二叔,干活!”
林墨大喊一声,拿着螺丝刀就冲向了车厢。
林海也默默地走过去,但他并没有拿工具,而是站在车尾,看似是在警戒,实则是在观察仓库的布局和人员站位。
一共十八个人。
四个在门口,六个围着车,还有四个保镖模样的站在白西装身后,剩下的四个散落在四周的高点。
火力配置不明,但刚才那个刀疤脸腰里有枪,白西装肯定也有。
这要是硬拼,就算他是特战兵王,带着林墨这个拖油瓶,也很难全身而退。
唯一的希望,就是外面的苏晴月他们能及时跟进。
“吱嘎——”
林墨用螺丝刀撬开了一块蒙皮,装模作样地在那捣鼓。
“这……这个扣有点紧,得用巧劲。”林墨一边擦汗一边嘟囔,手里的动作却慢得象蜗牛。
“快点!”刀疤脸在一旁催促,手里的刀背拍得车厢砰砰响。
“别催!越催越乱!”林墨回头吼了一嗓子,“这可是几千万的货,弄坏了你赔啊?”
被这一吼,刀疤脸反而愣了一下,没敢再动手。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五分钟。
林墨终于卸下了一块完好无损的“黑砖”,双手捧着,像献宝一样递给白西装。
“老板,您验验?”
白西装接过黑砖,掏出一把精致的小刀,轻轻挑开一点胶皮,露出里面的东西。
他沾了一点粉末,放进嘴里尝了尝。
仓库里一片死寂,所有人都盯着白西装的脸。
几秒钟后,白西装的脸上露出了一丝陶醉的神色,随即变成了狂喜。
“好货!极品!”
他猛地大笑起来,“王德发那个老不死的,这次总算没掉链子!这批货要是散出去,咱们今年的kpi就齐活了!”
听到这话,周围的打手们也都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贪婪的笑容。
“行了,剩下的不用这小子弄了。”
白西装一挥手,“兄弟们,直接上手撬!什么狗屁自锁扣,都给我砸开!只要小心点别弄碎了就行!”
林墨心里一凉。
完了,这下没理由拖延了。
“那……老板,我们的工钱……”林海这时候适时地走了上来,声音沙哑地问道。
“工钱?”
白西装转过身,看着林海,脸上的笑容变得玩味起来,“哦对,还有工钱。五十万是吧?”
“还有这小子的三万红包。”林海指了指林墨。
“给,当然给。”
白西装从怀里掏出一本支票簿,真的开始写支票。
林墨和林海对视一眼,都感觉不对劲。
这帮亡命徒,会这么讲信用?
就在白西装撕下支票的一瞬间,他突然猛地往后退了一步,原本拿着笔的右手瞬间从腰间拔出了一把银色的沙鹰手枪,枪口直指林海的眉心!
“砰!”
一声巨响。
但这一枪并没有打中林海。
因为在白西装退后的那一刹那,林海已经动了。
那种对危险的野兽般的直觉,让他在白西装眼神变化的瞬间就做出了反应。
他猛地向侧面一个翻滚,子弹擦着他的耳朵飞过,打在了身后的车厢铁皮上,溅起一串火星。
“动手!宰了他们!”
白西装歇斯底里地吼道,“这俩人是雷子!那小子的手一点茧子都没有,根本不是修车的!”
卧槽!百密一疏!
林墨看着自己那双虽然脏兮兮但确实没多少老茧的手,悔得肠子都青了。早知道出门前应该先去工地搬两天砖!
既然暴露了,那就没什么好演的了。
“二叔!干他!”
林墨大喊一声,手里的那块黑砖象是板砖一样,狠狠地砸向离他最近的一个打手。
“砰!”
那个打手正准备掏刀,被这五公斤重的实心黑砖结结实实地拍在脸上,连哼都没哼一声,直挺挺地倒了下去,鼻梁骨直接塌陷。
“往车底下钻!”
林海一声暴喝,手中的动作快如闪电。
他并没有拔枪(因为拔枪需要时间,而且对方人多),而是一个扫堂腿,直接扫倒了扑上来的刀疤脸,顺势夺过他手中的砍刀,反手一挥。
“啊!”
刀疤脸捂着手腕惨叫,鲜血喷涌。
林海没有任何停留,借着那一扫之力,整个人象是一头猎豹,直接窜进了重卡的底盘下面。
林墨反应也不慢,在砸倒一人的瞬间,一个懒驴打滚,也哧溜一下钻进了车底。
“开枪!打死他们!”
白西装气急败坏,对着车底疯狂扣动扳机。
“砰砰砰砰!”
子弹打在水泥地上,崩起无数碎石屑。
但重卡的底盘极低,再加之有巨大的轮胎和大梁作为掩体,形成了一个天然的防御工事。
“二叔,现在咋办?咱们成王八了,被困在壳里了!”林墨缩在大梁后面,手里紧紧攥着那把螺丝刀,听着外面密集的枪声和叫骂声,心跳如雷。
“等。”
林海趴在另一侧的车轮后,手里已经多了一把黑枪(刚才混乱中从刀疤脸身上摸的),“苏晴月他们应该听到枪声了。”
“等?这帮孙子要是拿炸药或者火攻,咱们就成烤王八了!”
“他们舍不得这车货。”林海冷静地分析道,“这一车货价值连城,他们不敢炸车,也不敢放火。只能想办法把我们逼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