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的惊魂未定似乎并没有影响到老鸦岭清晨的宁静。
山里的空气好得有些过分,混杂着泥土的芬芳和草木的清香,吸一口进肺里,带着一股子凉丝丝的甜味。
林墨是被窗外的鸟叫声吵醒的。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只觉得浑身酸痛,像是刚被人套在麻袋里打了一顿。
尤其是两条大腿,稍微动一下就酸爽得让人龇牙咧嘴——那是昨天逃命时肾上腺素飙升后的后遗症。
“嘶这钓个鱼,废命又废腿啊。”
林墨揉着大腿,艰难地从土炕上爬了起来。
看了一眼旁边,李飞那货正四仰八叉地躺着,睡姿极其豪放,哈喇子流了一枕头,嘴里还时不时嘟囔两句“别炸别炸”,显然是做了噩梦。至于李涛,整个人蜷缩在墙角,把被子裹得紧紧的,像个受惊的大蚕蛹。
“两头猪。”
林墨摇了摇头,轻手轻脚地穿好衣服,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此时太阳刚刚冒头,金色的阳光洒在农家小院里,给这充满年代感的红砖房镀上了一层暖色。
院子中央,李飞的爷爷正穿着一身宽松的白布衫,在那儿比划着。
老爷子虽然头发花白,但精神头却极好,此时正微闭着双眼,脚下步伐稳健,双手在空中缓缓划圆,一招一式虽然看着慢,却带着一股子沉稳的韵律。
太极拳。
林墨站在屋檐下看了一会儿,眼睛不由得微微一亮。
这可不是公园里那帮大爷大妈练的“太极操”,老爷子这架势,下盘极稳,气息绵长,那是真正练过几手的老把式。
看着看着,林墨那股子刻在骨子里的“武痴”基因也动了。
他从小被身为警卫员的爷爷拿着皮带“关爱”,练就了一身童子功,虽然平时为了直播效果总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但真要论起拳脚功夫,他在同龄人里还真没怕过谁。
林墨活动了一下手腕脚腕,感觉身体里的关节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脆响。
他走到院子里,也没打扰老爷子,而是站在离得不远的地方,深吸一口气,气沉丹田,同样摆开了一个起手式。
野马分鬃,白鹤亮翅,搂膝拗步
林墨打的这一套,和他爷爷教的军体拳那种刚猛路子不同,是他大学时期为了修身养性,特意去蹭过的一位老教授的课,那是正儿八经的陈氏太极。
起初,他的动作还有些生涩,毕竟好久没练了。
但随着呼吸逐渐平稳,他的动作越来越流畅,每一个转身,每一个推手,都仿佛与周围的空气融为一体。
一种久违的舒畅感从丹田升起,迅速流遍全身,将昨日积攒的疲惫和酸痛一扫而空。
老爷子本来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眼角余光忽然瞥见旁边多个人影,动作居然还挺像模像样。
他心里“咦”了一声,手上的动作稍微慢了几分,分出一丝心神偷偷观察。
这一看,老爷子心里那叫一个惊讶。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现在的小年轻,能起这么早的就少见,能耐下性子打太极的更是凤毛麟角。
关键是,这小伙子打得还不赖!
那腰马合一的劲道,那呼吸吐纳的节奏,绝对不是花架子!
两人一老一少,在这个偏僻的小山村院子里,居然打出了一种莫名的和谐感。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随着最后一式“收势”落下,林墨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只觉得神清气爽,通体舒泰。
“好!好俊的功夫!”
旁边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喝彩。
林墨转头一看,只见李老爷子正背着手,笑眯眯地看着他,眼神里满是赞赏。
“大爷,您过奖了。”林墨赶紧谦虚地摆手,“我这就是瞎练,跟您比差远了,您那才是真功夫,一看就是练家子。”
“哈哈哈哈,你这后生,嘴甜!”老爷子被夸得胡子都翘起来了,显然很是受用,“刚才我看你那几下子,底盘扎实,劲力通透,没个十年八年的苦功下不来。家里有人教过?”
“嗯,小时候跟家里长辈练过几年。”林墨笑着回答。
“难怪,难怪啊!”老爷子点了点头,越看林墨越顺眼。
昨天这几个小伙子狼狈跑回来的时候,他还觉得这帮城里娃不靠谱。可今天这一看,这小伙子有礼貌,有功夫,还救了自家孙子一命(指认出炸弹),简直就是标准的“别人家的孩子”。
老爷子瞥了一眼还关着门的西屋,冷哼一声:“不像我家那个混账东西(李飞),从小让他扎个马步跟杀猪似的,到现在除了吃喝玩乐,啥也不是!也就是投胎投得好!”
林墨干笑了两声,这话他没法接。
李飞那可是实打实的富二代,人家的技能点全点在“钞能力”上了,也没啥不好的。
“小林啊,还没吃早饭吧?让你奶奶烙著饼呢。”老爷子心情大好,走过来拍了拍林墨的肩膀,“趁著这会儿功夫,走,陪大爷去后院转转?我跟你说,我那后院可是个宝地,种了不少好东西!”
提到“宝地”,林墨心里本能地咯噔了一下。
昨天李飞也说后沟是宝地,结果钓上来个航弹。
今天老爷子说后院是宝地
应该不能再出什么幺蛾子了吧?这可是自家后院啊!
“行啊大爷,早就听说咱们山里人杰地灵,您种的菜肯定不一般。”林墨压下心头那一丝莫名其妙的危机感,笑着应承道。
“那是!不是我吹,我这园子打理得,比村里那些老把式都强!”
老爷子兴致勃勃地领着林墨穿过堂屋,来到了后院。
这后院确实不小,收拾得井井有条。
靠墙的一边搭著架子,上面爬满了还未成熟的豆角和黄瓜藤;中间是一畦畦绿油油的小白菜和韭菜,长势喜人;角落里还圈了一块地,养了几只大白鹅,看见生人进来,伸长了脖子“嘎嘎”乱叫。
“怎么样?不错吧?”老爷子指著这片菜园子,满脸自豪,“这都是纯天然无公害的,不打农药,吃著放心!”
“确实不错,大爷您这手艺,去城里开个生态农场都够了。”林墨竖起大拇指,由衷地赞叹。
这年头,能在自家院子里搞这么一片生机勃勃的菜园子,确实是种享受。
“嘿嘿,这都不算啥。”
老爷子神秘兮兮地一笑,压低了声音,像是要展示什么传家宝似的,“真正的好东西在里头呢!来,跟我来。”
说著,老爷子领着林墨绕过了那片豆角架,来到了后院最里面的一个角落。
这里位置比较隐蔽,三面都有围墙和杂物遮挡,从外面根本看不见。
林墨好奇地跟了过去。
只见那个角落里,整整齐齐地开垦出了一小块地,大约有两三平方的样子。
在那松软的黑土之上,生长著一丛丛植株。
它们大概有半米多高,茎干笔直光滑,叶片呈长卵形,边缘有着不规则的波浪状锯齿,叶色是一种带着白粉霜的灰绿色。
而在这些植株的顶端,一个个饱满圆润、如同小酒杯一样的硕大花苞正含苞待放,还有几朵已经盛开,花瓣硕大而艳丽,呈现出一种妖冶的紫红色,花心处是淡黄色的雄蕊。
在那花朵凋谢的地方,已经结出了几个圆滚滚、胖乎乎的果实,顶端还有一个像是皇冠一样的小圆盘。
晨风吹过,这些花朵和果实在风中轻轻摇曳,散发著一种说不出的诡异美感。
林墨脸上的笑容,在看清这些植物的一瞬间,像是被液氮冻住了一样,彻底僵硬在了脸上。
他的瞳孔猛地收缩成针尖大小,一股凉气顺着脚底板直冲天灵盖,瞬间让他头皮发麻,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这这形状
这叶片
这标志性的果实
作为一名因为“职业习惯”恶补过各种法律知识的主播,林墨对这玩意儿简直太熟悉了!
这特么根本不是什么菜!
这是罂粟!
是能够提炼那个啥的毒之花!
“大大爷”
林墨感觉自己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声音干涩得像是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您您管这叫好东西?”
老爷子完全没注意到林墨那如丧考妣的表情,依旧沉浸在丰收的喜悦中。
他蹲下身,像抚摸亲孙子一样,小心翼翼地摸了摸那个圆滚滚的果实,一脸慈祥地说道:“那可不!小林啊,你那是城里人,没见过这稀罕物吧?”
“这是‘虞美人’!好看吧?”
林墨的嘴角疯狂抽搐。
神特么虞美人!
虞美人的茎干上全是细密的绒毛,叶子是羽状分裂的,果实也比这个小得多!
这玩意儿茎干光滑得像打了蜡,叶子像包菜,果实大得跟乒乓球似的,这要是虞美人,那武松都能算林黛玉!
“大爷”林墨深吸一口气,试图挽救这位在违法边缘疯狂试探的老人,“您您确定这是虞美人?谁告诉您的?”
“一个收药材的商贩啊!”
老爷子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一脸认真地解释道:“前阵子,村里来了个收中药材的老板,穿得可体面了。他说这花叫‘虞美人’,是一种非常名贵的中草药,专门治咳嗽、拉肚子的,还能镇痛,效果神了!”
“他说城里现在特别缺这味药,让我们帮着种点。这种子还是他免费给的呢!”
林墨听得脑瓜子嗡嗡作响,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在他心里疯狂蔓延。
“那那个老板给钱吗?”林墨颤抖著问道。
“给啊!给老多了!”
提到钱,老爷子的眼睛都在放光,那是一种朴实的、以为自己捡到了大便宜的喜悦,“那个老板说了,这东西金贵,不好种。只要能种活,等到这果子熟了,他按棵收!一株就能给20块钱呢!”
“多少?!”
林墨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声音瞬间拔高了八度,“二十块钱一株?!”
“是啊!二十块!”老爷子以为林墨是羡慕了,得意地指了指这一小片地,“你数数,我这儿少说也有五六十株吧?这一茬下来,那就是一千多块钱啊!比种玉米强多了!也就是这后院地不够,不然我非得把前院也给种上!”
林墨看着那一脸“我发财了”的老爷子,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
二十块一株
这价格,若是正经的虞美人,连两毛钱都不值!
只有那种东西,才值得在这个偏远的小山村,让人花这么大的价钱去诱导这群啥也不懂的老人种植!
这是赤裸裸的犯罪啊!
而且是性质极其恶劣的、利用农村留守老人进行非法种植原植物的犯罪!
“大爷”林墨感觉自己的腿有点软,他扶著旁边的墙,勉强站稳,“这花村里种的人多吗?”
“多啊!咋不多?”
老爷子毫无防备,竹筒倒豆子一般全说了,“这好事儿谁不想沾沾光?村东头的王老太,村西头的赵大爷,还有那谁谁谁反正只要是家里有点闲空地的,基本都种了点。那老板说了,种得越多越好,他全收!等到收获的时候,他就开大车来拉!”
完了。
彻底完了。
林墨感觉天都要塌了。
这哪里是什么世外桃源老鸦岭啊!
这特么分明就是个大型的、露天的、全村参与的毒品原植物种植基地啊!
如果说昨天那个航弹只是个历史遗留问题,顶多算个意外事故。
那眼前这一片片迎风招展的“虞美人”,那就是实打实的、正在进行的重大刑事案件!
而且涉案人员之广,如果是全村都种了
法不责众?
在这种事情面前,就没有法不责众这一说!
这要是被查出来,整个老鸦岭这帮老头老太太,哪怕是被人蒙骗的,那也是要在局子里过年的节奏啊!
林墨看着那一脸淳朴、还在畅想着卖了钱给孙子买肉吃的老爷子,心里那是又急又气又心酸。
这帮骗子,太特么缺德了!
这简直就是把这帮老人往火坑里推啊!
“小林?咋了这是?”老爷子看着林墨脸色煞白,一头冷汗,有点纳闷,“是不舒服?是不是昨天吓著了还没好?”
“没没事”
林墨摆了摆手,他现在脑子里乱成了一锅粥。
报警?
肯定得报警!
这事儿捂不住,也不能捂!
但是一旦报警,这满村的老人
而且,那个所谓的“药材商”现在肯定还没来收货,这时候要是警察大张旗鼓地来了,会不会打草惊蛇,让那个真正的罪魁祸首跑了?
林墨的手颤抖着摸向口袋里的手机。
此时,他才发现,自己昨天因为太累,忘了给手机充电,现在屏幕黑得跟锅底一样,早就自动关机了。
万幸!
万幸没开直播!
这要是刚才那一幕被直播出去了,估计这会儿功夫,网警的电话已经打到赵局长那儿了,特警队估计都在飞过来的路上了!
“大爷”
林墨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不那么狰狞,他用一种尽量温和、但实际上比哭还难听的语气说道,“这花确实挺好看的。不过我突然想起来个事儿,这花好像容易招虫子,特别毒的那种虫子。”
“招虫子?”老爷子一愣,“没发现啊。”
“有的有的,就是那种肉眼看不见的虫子。”林墨开始胡说八道,“那个,大爷,咱们先回屋吧,我有点饿了,想吃大娘烙的饼了。”
必须要先把老爷子支开,然后赶紧找地方充电,把这事儿跟李飞通个气,再想办法联系警方。
这事儿太大了,他一个小主播,真的扛不住啊!
“饿了啊?那赶紧回屋!”老爷子一听这话,也不看花了,热情地拉着林墨往回走,“走走走,吃饭去!吃饱了才有力气!”
林墨像个提线木偶一样被老爷子拉着往回走,每走一步,他都感觉自己的脚像是灌了铅一样沉重。
他回头又看了一眼那个角落。
那一朵朵妖艳的紫红色花朵,在阳光下尽情地绽放著,像是一个个张开血盆大口的恶魔,正对着他露出狰狞的微笑。
刚出狼窝,又入虎穴。
这就是命吗?
林墨在心里发出一声绝望的哀嚎。
我就想好好度个假,顺便蹭顿饭。
老天爷,你至于这么玩我吗?!
回到屋里,李飞和李涛已经醒了,正坐在炕头上揉眼睛。
看见林墨脸色惨白地跟在爷爷身后进来,李飞打了个哈欠,没心没肺地问道:“哟,墨子,一大早跟爷爷练功去了?咋样,身体好了没?今天咱们去哪玩?我听说隔壁村有个水库不错”
“玩?”
林墨看着这个还不知道自家后院已经变成了“火药桶”的傻大户,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他走过去,一屁股坐在炕沿上,用一种看死人的眼神看着李飞,幽幽地说道:
“飞子,你想不想体验一下更刺激的?”
“比炸弹还刺激的那种?”
这里的黎明静悄悄?大爷,您这花园有点“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