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涡浅浅,丰润的唇微微上扬,在阳光下泛著淡淡光泽,不点而朱,教人忍不住想凑近轻触。
几个姊妹里,就数薛宝钗年纪稍长,样貌身段都出落得最好。
贾琦回过神,笑问:“你怎么不去前面听戏,倒跑到这儿来?”
各府女眷都在前面看戏,热闹得很。
薛宝钗却含笑轻声答:
“戏台上尽是神神道道的戏文,我不爱凑这个热闹。
本想找大夫人说说话的,谁知看见哥哥一个人孤零零躺在这儿,还以为你魂儿丢了呢。”
贾琦这才恍然。
薛宝钗本就不是寻常女子,从她素面朝天就看得出来,想必也不爱前头的喧闹。
虽说她不爱妆扮,却天生丽质,肌肤如羊脂般细腻白皙,好似江南上好的宣纸,骨肉匀停,明眸皓齿。
即便不施脂粉,也比大多女子美上千百倍。
贾琦看得入神,忽然没头没脑问了一句:
“入宫选秀女的事怎么样了?是不是没成?”
这时——
贾琦心里忽然冒出几分没来由的担心——薛宝钗生得这般品貌,又通晓诗书,若真选入宫中当了秀女,恐怕转眼就要被宫里贵人识出这块稀世珍宝。
他竟莫名怕她被旁人抢了去。
好比园中开得最盛的那株牡丹,如此天工造化的佳人,合该被春风细心护着。若叫野畜糟蹋了,岂不令人心肝俱疼?
落选的消息并未让薛宝钗黯然,反从她轻快的步态里透出几分如释重负。唇边浅涡漾著藏不住的欢欣,否则也不会这般悠闲地在园中散步。
听她这般说辞,贾琦暗自舒了口气——幸好未中选,当真万幸。
目光追着那道窈窕身影,贾琦暗忖:若论才貌,薛宝钗何尝逊于杨妃、昭君?之所以声名不显,全因她常年深居简出。若教外人得见真容,只怕周皇后、秦淮八艳都要逊色三分。
这跳窗的勾当,在闺训严谨的世家女看来着实骇俗。
两人身影渐行渐远,没入花荫深处。
贾琦嗓门挺大。
“行啦行啦——”
“再说下去该被人听见啦!”薛宝钗急忙扭头娇声制止,眼睛还不住往四周瞟,生怕被府里下人听去。
贾琦见她慌里慌张的样子,
心里暗想这事能笑话她一辈子。
忽然有对玉色蝴蝶从两人眼前掠过,那蝴蝶竟有银盘那么大,在风中翩翩起舞,煞是有趣。
“这天气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蝴蝶?”
贾琦觉得稀奇。
薛宝钗笑道:“为迎接贵妃省亲,园子里采买了好多鸟雀蝴蝶,许是偷偷溜出来的。看我给逮回来!”
她全然没了平日里的端庄做派,
从袖中抽出一面团扇就往草丛里扑。
那对蝴蝶忽高忽低,
一路往后院湖边的柳树飞去,在花木间穿梭,引得薛宝钗快步紧追。
贾琦见蝴蝶往池塘方向逃去,
便也跟在后头,生怕薛宝钗不留神跌进水里。
薛宝钗在前头追得欢声笑语,不多时便累得汗津津的,说话都带着喘。,才跑不到二百步就面泛红霞,吃不消了。
这情形倒像那日在东郊时,
薛宝钗提着裙摆在前面走,恰好勾勒出丰腴身段,纤腰束著长裙随风轻摆,比那繁花满枝的春色还要动人。
沿着湖上蜿蜒的曲桥,
一路追到湖心观湖亭。
那对玉蝶在亭角盘旋往复,薛宝钗只得仰著雪白的脖颈张望,怎么也够不著。
贾琦并不出声阻拦,
只觉得她这般娇憨活泼的模样实在难得,就像这湖畔春光,满是生机盎然。
薛宝钗正喘着气,忽然抿著嘴愣住了。
贾琦刚要问她是否不适,
“嘘——”
薛宝钗将纤指轻按在他唇上,又朝亭外努了努嘴。
原来这观湖亭虽建在湖心,
四周却围着游廊悬檐,亭廊皆用镂空木格糊着白纸。
仅一墙之隔,
传来阵阵亲昵的私语。
“茗烟哥哥,您就放过我吧!”
“要是被二老爷知道,我连伺候宝少爷的差事都要丢了!”
茗烟正是贾宝玉贴身的小厮。
“怕什么?”
“这儿是宁国府,二老爷绝不会来!”
“这地方偏僻得很,湖心亭四周都封得严实,外头瞧不见!”
三百二十六
“这游廊岔路多得像迷宫,万一有人来,咱们随时能溜!”
随后便飘来一阵细微的动静。
亭子中。
贾琦与薛宝钗面面相觑,气氛窘迫。
眼下——
是走还是留?
开口还是沉默?
贾琦扯了扯嘴角,干笑一声。
正打算出声示意这儿有人。
不料——
薛宝钗却猛地拉住他的手臂,连连摇头,示意他别作声。
贾琦心中纳闷。
莫非她有听人私语的怪癖?
薛宝钗却抿紧双唇,示意他少安毋躁。她心里自有盘算。
如今她与母亲、哥哥暂居在荣国府的梨香院。
最好少插手荣国府的是非。
薛宝钗向来谨慎,不愿得罪府中下人,只怕这些底下人日后急了反咬一口。
两人默不作声。
连贾琦都忍不住耳根发热。
实在难为情。
游廊里。
名叫茗烟的小厮正与一名丫鬟嬉闹。
其间——
两人言语愈发露骨,到后来更是胡言乱语,什么浑话都出口。
贾琦虽来自后世礼崩乐坏的时代,也算见识不少。
但亲身在场,尤其身边还伴着一位未出阁的姑娘,实在尴尬得坐立难安。
贾琦脸皮厚尚且如此。
更不用说从未经历这等场面的薛宝钗了。
贾琦以眼神询问——
要不要出声吓走外面的人?
此刻他俩默不作声。
反倒像做贼心虚似的。
可薛宝钗虽连耳垂都红得像要滴血,
却仍坚持摇头。
见贾琦不解,
她下意识伸手,在他掌心轻轻写道:
“茗烟是荣国府二房的下人。今日撞破他的私密,若他情急反扑,不但会惹事,更可能在外散播我俩私下相会的谣言。”
薛宝钗不敢出声,只能以纤指一笔一画写在他掌中。
贾琦的手掌粗糙,
或因长年练武,生著厚厚的茧。
薛宝钗却肌骨丰润,肤如凝脂。
不只贾琦觉得掌心酥麻,
连薛宝钗自己也感到一阵刺痒自指尖蔓延。
她呼出的气息越来越烫,
犹如火烧。
贾琦轻轻一叹。
薛宝钗暗想这又是何必呢。她一个柔弱姑娘,家里不过是经商人家,眼下借住在贾府屋檐下,少不得要看人脸色过日子。平日里连对荣国府的仆从都客客气气,生怕行差踏错。
贾琦虽从不把府里下人放在眼里,却觉得眼下这情形颇有趣味,便也陪着薛宝钗躲在暗处。外头湖浪声愈来愈响,他故意伸手揽住薛宝钗的肩头,低声道:&34;怕什么?不过是个小厮,我若高兴,今日将他沉进湖里也没人敢过问。
薛宝钗听得又羞又气。若是害怕就离我远些,免得日后后悔。谁知这姑娘正值情窦初开,只当是试探心意,竟未听出玩笑意味。
正当贾琦暗自得意时,忽觉唇上袭来滚烫触感,眼前晃过一片雪色肌肤。他懵懵懂懂将人搂住,两人耳鬓厮磨好一阵,才发觉薛宝钗面色酡红,气息急促,连手心都烫得骇人。
而这个冷香丸,做法是把白牡丹、白荷花、白芙蓉、白梅花各十二两磨成粉,再用雨水那天的雨、白露那天的露、霜降那天的霜、小雪那天的雪各十二钱,配上蜂蜜和白糖,一块儿搅匀,做成龙眼大小的丸子,放进罐子里埋在树根底下。发病的时候,取黄柏十二分煎成汤,配一颗药丸服下。
总之,做这药、吃这药,过程都特别麻烦。
薛宝钗这病常年看大夫也不见好,只能靠这个方子勉强压着。
“是哪个光头给你开的这方子?”
“花里胡哨的,根本治不了你这热毒!”
贾琦嘴上抱怨个不停。
心想这些和尚道士就爱装神弄鬼,没一个靠谱的!
雨雪霜露,说到底不都是水吗?
混在一起就能当药了?
他手上却没停,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瓶,倒出一粒药,就给薛宝钗喂了下去。
“这这是什么?”
薛宝钗昏昏沉沉的,已经分不清方向。
贾琦见她神智不清,就随口胡诌:
“这叫伸腿瞪眼丸,是神仙用的灵药,不管什么病,吃一颗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