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正中夏天的心怀,她本来就不是个能坐得住的人。
两人换上冲锋衣,简单收拾了一下。
夏天背上了她的战术背包,顾夜寒则只带了一个轻便的水袋包。
那画面,一个像是准备去野外生存的硬核玩家,一个像是自家后山散步的悠闲地主。
清晨的山林里,空气清新得能洗肺。
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在铺满松针的小径上洒下斑驳的光影。
周围只有鸟鸣、风声和两人踩在落叶上发出的“沙沙”声。
走了大约十几分钟,身体微微发热,气氛也变得更加随意。
“所以” 夏天一边走,一边踢着脚下的石子,状似随意地开口,“昨晚你说,你一直在悄悄搞你的‘试验田’。”
她侧过头,看着顾夜含,“具体都做了些什么?方便透露吗,‘同志’?”
她故意拖长了最后那个词的尾音,带着点揶揄的味道。
顾夜寒看穿了她那点小心思,也不恼。
他伸手折断一根挡路的树枝,很自然地回答:
“没什么不能说的。”
他的语气很平淡,像是在介绍一个普通的商业项目。
“我主要在做三件事。”
“第一,信息透明化。”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
“比如,我让集团旗下的所有商业中心,都撤下了奢侈品广告,换上了一个‘人才贡献榜’。”
“我在尝试把评价一个人的标准,从‘他爸是谁’,拉回到‘他做了什么’。”
“虽然很难,但总得有人开始。”
夏天听到这里,心中了然。
她确实在金顶广场看到过那个榜单,当时还觉得挺有意思。
“第二,产业升级补贴。我成立了一个由顾氏集团全资控股的基金,专门扶持那些有技术,但没背景的小型科技公司。”
“目的很简单,就是不想让所有的鸡蛋,都放在几个大篮子里。给那些‘免费玩家’一点机会,服务器才不会崩得那么快。”
“至于第三件”
顾夜寒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夏天,眼神变得有些复杂,甚至带上了一丝疲惫。
“我用尽了办法,维持a市的就业率。”
这个答案,让夏天有些意外。
在她看来,前两件事是“布局”,而这件事,听起来更像是“慈善”?
顾夜寒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自嘲地笑了笑。
“听起来很可笑,对吧?一个资本家,不追求利润最大化,反而去操心就业。”
他重新迈开脚步,声音变得低沉,“但你得先明白,‘天穹议会’也需要稳定。一个到处都是失业流民的世界,不方便他们收割。”
夏天皱起了眉,她敏锐地捕捉到了其中的矛盾:“那你们的目标不冲突啊?”
“目标不冲突,但实现目标的‘手段’,有天壤之别。”
顾夜寒没有继续回答,而是重新迈开了脚步,示意他跟上。
阳光穿过茂密的树冠,在他们脚下的山路上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
“‘天穹议会’和绝大多数域主,选择的是最廉价、最高效的手段。”
“一方面,是创造大量毫无意义的‘景观岗位’。比如‘城市情绪色彩协调员’,或者‘ai伴侣心理疏导师’。”
“这些工作听起来高大上,实际上只是为了把多余的人口圈养起来,给他们一个饿不死的理由。”
“另一方面,也是他们最热衷的。” 顾夜寒眼中闪过一丝冰冷。
“是玩金融泡沫。他们不需要投资实体产业,不需要研发新技术。只需要把概念炒上天,左脚踩右脚,就能创造出虚假的繁荣和天文数字的利润。至于泡沫破裂后的一地鸡毛,自然由普通人去承担。”
夏天瞬间明白了。这是她穿越前,华尔街那套最经典的玩法。
用虚假的繁荣,来掩盖实体经济的空洞。
“而我,” 顾夜寒的语气里,带着一种近乎固执的平静,“选择了最笨,也是最难的那条路。”
“我把大量的资金,投入到了真正能创造价值的实体产业。新材料、生物农业、高效能源存储”
“这些项目回报周期长,风险高,利润也远不如玩一次资本游戏来得快。”
“我用这些新产业,去创造真正有技术含量的新岗位,而不是那些虚假的‘景观’。我尝试让a市的经济,创建在真正的价值,而不是泡沫之上。”
他停下脚步,看着夏天,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坦诚。
“这就是为什么,我二叔和家族里的那些元老,认为我是一个天真的理想主义者,不懂得‘变通’。”
“也是为什么,其他的域主私底下都觉得我脑子有问题,是个不会赚钱的蠢货。”
“你做的这些,” 夏天跟在他身侧,一边小心地避开一块湿滑的青苔,一边整理著自己的思路。
“无论是人才榜、扶持基金,还是维持就业率,都像是在给一个出了问题的系统打补丁。但你好像还没告诉我,这个系统本身到底是怎么烂掉的?”
顾夜寒的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他知道,和夏天说话永远不需要拐弯抹角。
“不是烂掉了。” 顾夜寒的回答出乎他的意料,“
“它从被设计出来的那一刻起,就是这个样子。你所看到的‘bug’,其实是它正常运行的结果。”
他停在一棵巨大的松树下,用冲锋衣的袖子擦了擦额角的薄汗,指著远处在晨雾中若隐若现的a市轮廓。
“我们换个比喻吧。” 顾夜寒说,“把这个世界,想象成一个巨大的牧场。我们这些域主,是‘牧羊人’。我们拥有整个牧场,也拥有所有的羊。”
他顿了顿,看向夏天:“那你觉得,‘国家’是什么?”
“牧羊犬?” 夏天几乎是脱口而出。
“非常精准。” 顾夜寒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牧羊犬忠诚、强大,负责驱赶狼群、管理羊群、将它们赶进羊圈。它很重要,但它永远不会拥有羊群。它的一切行动,都只为牧羊人的利益服务。”
“所以,普通人崇拜你们,畏惧‘国家’。”
夏天顺着他的逻辑推演下去。
“因为在他们眼里,是牧羊人给他们草吃,而牧羊犬,只会用牙齿和吠叫,逼着他们排队。”
“这就是他们统治的第一层,结构设计。”
顾夜寒继续向前走,“但光有结构还不够,因为羊群里,总会出现一些想跳出栅栏的‘聪明羊’。所以,就需要第二层统治——精神设计。”
两人沿着小径继续深入,山路开始变得陡峭,周围也愈发安静。
夏天不得不更专注于脚下,谈话也暂时中断。
她背着那个沉重的战术背包,却脸不红气不喘,洗髓丹带来的超强耐力让他应付得游刃有余。
反倒是轻装上阵的顾夜寒,呼吸略微有些加重。
走了近一个小时,一阵“哗哗”的水声从前方传来。
绕过一片巨石,眼前豁然开朗。一条清澈的瀑布,从十几米高的断崖上倾泻而下,在下方形成一潭碧绿的水潭,水汽氤氲,带着丝丝凉意。
“到了,休息一下。” 顾夜寒指著潭边一块平坦的大石头说。
夏天放下背包,从侧袋里拿出两个牛肉能量棒,扔给顾夜寒一个,自己则拧开水壶灌了一大口。
顾夜寒看着手里的能量棒,又看了看夏天那个塞得鼓鼓囊囊的背包,笑了笑,没说什么,撕开包装袋吃了起来。
两人就这么坐在石头上,听着瀑布的水声,享受着难得的宁静。
“你刚才说的‘精神设计’,是什么?” 夏天啃著能量棒,含糊不清地问。
“就是一套能让羊群在被剪光了羊毛,甚至无草可吃的时候,依旧能保持稳定,甚至互相攻击的系统。”
顾夜寒的目光投向清澈的水潭,语气平静得可怕。
“那些无孔不入的恋爱脑短剧、消费主义广告、以及对‘霸总’近乎宗教般的崇拜。你以为那些是自然形成的文化现象?”
他摇了摇头。
“不,那都是被精心设计出来的‘精神奶嘴’。”
“精神奶嘴?” 夏天皱起了眉,这个词,他只在前世的一些社会学批判文章里见过。
“对。” 顾夜寒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嘲讽。
“你不好奇为什么这个世界的人,尤其是大部分年轻人,都像是被集体降了智一样?满脑子都是情情爱爱,把‘霸总’当成人生信仰?”
夏天点了点头,他确实觉得这个世界的“恋爱脑”浓度高得离谱。
“这是一项由‘天穹议会’制定纲领,我们这些域主负责具体执行的,长达数十年的大型社会实验。”
“他们利用手中掌控的媒体、社交平台、娱乐产业,通过最精准的算法,向所有普通人,持续不断地投喂两种不同但目的相同的‘精神草料’。”
“对于女性,他们投喂的是‘浪漫主义’和‘消费主义’的混合物。”
“一边用无脑的霸总短剧构建虚假的爱情幻想,一边用无尽的美妆、包包和奢侈品,制造永不满足的容貌焦虑和消费欲望。”
“而对于男性,他们投喂的,则是‘成功学’和‘对立情绪’的毒药。
“一边鼓吹‘狼性文化’,让他们在内卷的存量市场里互相倾轧;一边又巧妙地设置议题,通过算法放大社会矛盾,挑起性别对立、阶层对立。让那些在现实中失意的男性,将愤怒发泄到女性身上,而不是指向我们这些制定规则的人。”
“这一切的目的,就是为了占据他们所有的闲暇时间,分化他们,让他们在虚假的议题里互相攻击。”
顾夜寒的声音,冷得像山间的寒风。
“当一个人的所有精力,都用来在网上争论到底是男人更累还是女人更苦,用来攀比谁的消费更高一级时,他就彻底丧失了思考的能力,更不会去团结起来质问为什么蛋糕越做越大,而分到他们手里的却永远只有面包屑。”
夏天对此并不感到震惊,只感到一种强烈的既视感。
这些分而治之的手段,在他穿越前的世界,那些西方国家玩得炉火纯青。
只不过在这里,它被执行得更彻底,更系统,更不加掩饰。
“那如果有人清醒过来呢?比如那些彻底失业,连饭都吃不饱的人。”
夏天问道,“精神奶嘴,总有失效的时候吧?”
“当然。” 顾夜寒的回答,揭开了更丑陋的一层脓疤。
“到那个时候,‘牧羊犬’就会出动。媒体会立刻调转枪口,创造出一个新的‘敌人’来转移矛盾。”
“他们会把失业归咎于‘是那些不努力的懒汉拖垮了经济’,会把矛盾引向‘是那些要求太多的女人让男人活不下去’,甚至会捏造一个外部的假想敌。”
“他们可以把责任推给任何人,任何事,唯独,不会推给我们这些,真正拿走蛋糕的人。”
“而支撑起这一切的,是第三根,也是最坚固的支柱——被绝对垄断的科技树。”
顾夜寒看着夏天,抛出了一个更残酷的现实。
“ai已经无限接近真正的通用人工智能,可控核聚变的技术也基本成熟,基因编辑更是可以做到像修改代码一样精准。”
“那为什么” 夏天忍不住打断了他,“为什么普通人的生活,看起来并没有那么科幻?”
“因为所有最尖端的技术,都像核武器一样,被‘天穹议会’和我们这些顶级域主牢牢地锁在保险柜里!”
顾夜寒的语气里,终于带上了一丝难以抑制的愤怒。
“最顶级的ai,确实被投入到了教育和医疗领域。但它服务的,是我们的子女。它能为我们的后代,量身定制从出生到成年的、最完美的精英教育方案。它也能为我们,提供精准到细胞级的健康管理和生命延长方案。”
“最先进的生物技术,也确实在攻克癌症和衰老。但受益者,是我们。我们通过基因疗法,可以轻松活到一百五十岁,甚至更久,并且始终保持健康的体魄。而这一切,对普通人来说,不仅是天价,更是被严格保密的存在。”
他指了指山下的城市,又指了指自己。
“我们和他们,早就不是生活在同一个世界了。”
“夏天,你明白吗?财富和权力的差距,最终会演变成物种的差距。我们在变得更聪明、更健康、更长寿。”
“而他们,则在‘精神草料’的喂养下,变得越来越满足于眼前的方寸之地。”
“科技,在这个时代,早就不是解放生产力的工具了。”
顾夜寒看着夏天,一字一句地说道,“它变成了最坚固的、甚至能跨越生死的,阶级壁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