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直接回答,反而先自嘲地笑了笑。
“传闻?传闻里,我应该是个什么样的?”
“胸大无脑,不学无术的草包校花?”
“还是个为了攀附权贵,不择手段的心机女?”
顾夜寒没想到她会说得这么直白,一时有些语塞。
“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就是那个意思。”
夏天打断了他,语气却很平静,没有丝毫的愤怒。
“因为,以前的我,确实就是那么表现的。”
她靠在躺椅上,望着璀璨的星河,语气变得有些悠远。
“你知道,我们这种家庭的孩子,其实挺没劲的。”
“从一出生,人生的剧本好像就被人写好了。”
“学什么乐器,上什么学校,交什么朋友,嫁什么人”
“每一步,都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她调动起原主记忆里,那种被束缚的窒息感。
这番话,说得格外真诚。
“我小时候也喜欢看些乱七八糟的书。”
“历史、神话、百科全书,觉得很有意思。”
“但我妈觉得,这些都是‘不务正业’。”
“她觉得,女孩子只需要学会弹琴、插花、打扮得漂漂亮亮。”
“然后找个好人家,嫁了,就够了。”
“我稍微在别的方面,表现出一点兴趣。”
“就会被她念叨,说我不务正业,没有名媛的样子。”
她拿起啤酒,和顾夜寒碰了一下。
“后来,我就懒得争了。”
“她们希望我当个草包,那我就当个草包好了。”
“她们觉得我只需要打扮和购物,那我就每天只做这些。”
“反正,反抗也没用,不如就顺着她们的意思来。”
“这样,至少能落个清静。”
这番“藏拙”的解释,完美地利用了原主真实的家庭环境。
听起来合情合理。
“那后来呢?”
顾夜寒忍不住问道。
“是什么让你改变了?”
夏天看着她,笑了。
那笑容里,带着一丝释然。白马书院 罪歆璋节耕芯筷
“因为,你们家看不上‘草包’啊。”
顾夜寒愣住了。
“前段时间,家里公司出了问题。”
夏天坦然地说出了那个所有人都知道的“秘密”。
“我爸妈没办法,想让我跟你联姻。”
“说白了,就是想把我‘卖’个好价钱,拯救公司。”
“我那时候就想,顾夜寒是什么人?”
“a市的域主,站在金字塔顶尖的人。”
“她会看得上一个只会弹琴和购物的草包吗?”
“答案肯定是否定的。”
她看着顾夜寒,眼神里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清醒。
“我知道,那次在酒会上我摔得很难看。”
“也很可笑。”
“但也就是在那天之后,我忽然就想通了。”
“与其当一个任人摆布的,没有价值的花瓶。”
“为什么不把那些,我以前藏起来的东西,再捡起来呢?”
“就算最后还是改变不了什么。”
“至少,我也要让你,也让所有人知道。”
“我夏天,不只是一个空有皮囊的草包。”
她这番话,将所有的转变都归结于一次“绝境中的顿悟”。
这是一次纯粹的内心的觉醒。
没有任何人可以去查证。
却又解释了她前后所有行为的转变。
既有少女在绝望中的抗争。
又有一个成年人在审时度势后的理性抉择。
说完这番话,阳台上,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夏天等于是把“夏家想卖女儿”这件事,血淋淋地摆在了两人中间。
这是一个极其敏感的话题,足以让任何关系都瞬间变得尴尬。
她看着顾夜寒,想看看他会是什么反应。
顾夜寒并没有回避她的目光。
他只是安静地,消化了一下夏天话里的信息。
然后,他用一种近乎平淡的,像是在陈述一件客观事实的语气开口了。
“你父母的想法是她们的事。”
“从一开始,我就没打算用这种方式来决定我的未来。”
他的言下之意很明确:夏家的联姻企图,在他这里从来就没有成功过。
他顿了顿,看着夏天,眼神变得前所未有的认真。
“而且,你好像搞错了一件事。”
“我找你,不是因为你是‘夏家千金’。”
“更不是因为什么联姻。”
他把喝完的啤酒罐,轻轻地放在桌上。
那金属罐子与玻璃桌面碰撞,发出“哒”的一声轻响。
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子午谷奇谋、公司制度、阶级固化”
他缓缓地说道,声音低沉而清晰。
“这些东西,我也可以尝试跟别人去聊。”
“事实上,我试过很多次。”
他自嘲地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一丝疲惫和无奈。
“但结果,通常只有两种。”
“要么是茫然的、不知所云的附和。”
“要么是别有用心的、刻意迎合的吹捧。”
“他们跟我聊天,聊的不是内容本身。”
“而是‘和顾夜寒聊天’这件事。”
“从来没有人是真正关心话题本身的。”
他抬起眼,重新看向夏天。
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清晰地倒映着漫天的星光和夏天的身影。
“而你,是唯一一个。”
“会因为我话里的逻辑漏洞,而直接开喷的人。”
“是唯一一个,当我说起拿破仑的天赋时,却能用‘士兵的靴子’来反驳我精英谬论的人。”
“也是唯一一个”
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一个最准确的词。
“把‘对话’本身,当成目的,而不是手段的人。”
“所以,那一千万。”
他主动提起了那张支票。
“不是为了什么联姻,更不是心血来潮。”
“那是为了确保,我能随时拥有一个可以进行‘真实对话’的资格。”
“一个只有你能提供的,独一无二的资格。”
“在我看来,这个资格它值这个价。”
“甚至,不止。”
他这番话,已经让夏天感到有些意外了。
她没想到顾夜寒会把他们的聊天,看得如此之重。
她正想按惯例开个玩笑,说一句“兄弟你太客气了”。
但顾夜寒接下来的话,却让她所有准备好的骚话,都瞬间卡在了喉咙里。
顾夜寒的目光越过了夏天的肩膀,投向了更遥远的,那片无垠的星空。
他的声音,也随之变得有些缥缈和悠远。
“你知道吗,夏天。”
“站得越高,能说话的人就越少。”
“到了我这个位置,对话已经不是交流了。”
“它变成了一种工具。”
“用来试探,用来谈判,用来发布命令,用来巩固利益。”
“唯独,不再是用来寻找同伴。”
他收回目光,重新聚焦在夏天的脸上。
眼神里没有了平日的疏离,也没有商人式的审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夏天从未在他脸上见过的,极其复杂的、混杂着郑重、试探,甚至是一丝孤独的期许。
“所以,我需要的,其实不只是一个能‘聊天’的人。”
“我真正想找到的,是一个能站在同一片星空下,思考同一个问题的人。”
“一个,能看穿这繁华世界背后荒谬本质的”
他缓缓地,清晰地说出了那个,他寻觅已久的,也是唯一能概括这一切的词。
“同志。”
轰——!
夏天感觉自己的大脑,像是被一颗看不见的炸弹给炸得一片空白。
世界,瞬间失声。
只剩下系统在她脑海里,因为检测到剧烈情绪波动而发出的、毫无意义的警报声。
她死死地盯着顾夜寒,眼睛瞪得像铜铃。
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修仙的野心太大,导致出现了心魔幻听。
同志?
这个词,从一个a市的域主,一个顶级的资本家嘴里说出来?
在这个连“国家”概念都快被“公司”取代的,精英主义世界里?
这这简直比她穿越性转,还要离谱一万倍!
这画面,荒诞得就像是从教皇嘴里听到了《国际歌》!
就在不久前,在清吧的那次聊天之后。
夏天心里,才刚刚萌生出了一个极其大胆和长远的计划。
她把顾夜寒,不再仅仅看作是一个“好兄弟”和“长期饭票”。
而是把他列为了一号“发展目标”!
一个她准备用未来几个月、甚至几年的时间,去慢慢“腐蚀”和“转化”的,潜在的“革命盟友”!
她甚至都开始在脑子里构思“教学大纲”了。
准备以后在聊天的时候,旁敲侧击,循循善诱。
把一颗“星星之火”,悄悄地埋进这个资本帝国的心脏里!
她为这个宏伟的、充满挑战性的“策反计划”,而感到兴奋不已。
结果呢?!
结果她今天才发现!
她这个伟大的、准备打持久战的“策反计划”。
还没来得及,正式实施第一步。
她那个被她视作“尚未开化的终极boss”的目标。
就她妈的主动走过来跟她对上了暗号!
这感觉,就像你刚制定了一套征服珠穆朗玛峰的完美计划。
结果珠峰自己,给你修了一部直达山顶的电梯!
她辛辛苦苦规划的,未来的“思想改造”之路。
从一开始,就是一条根本不存在的,自作多情的冤枉路!
这家伙,根本就不是敌人!
是早就潜伏在敌方最高指挥部的,自己人啊!
是什么样的经历,能让这样一个站在金字塔顶尖的统治者,说出这个词?
他的骨子里,到底藏着怎样的信仰?
夏天愣了足足有半分钟。
才从那种巨大的震撼中,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她忍不住笑了。
不是开怀畅快的大笑。
而是一种充满了荒谬、震惊,和一丝难以抑制的兴奋的,复杂的笑声。
她拿起桌上还剩半罐的啤酒,重重地,和顾夜寒的罐子碰了一下。
“叮”的一声脆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响亮。
她看着顾夜寒的眼睛,一字一句地,用同样郑重的语气,回应道:
“好。”
“同志。”
一个敏感而危险的话题,就这样被一个更敏感、更危险的词,彻底终结。
他们未来的关系,在这一刻,被重新定义。
那不再是简单的知己,更无关什么风月。
那是一种,基于共同的秘密,和可能存在的共同理想的同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