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1章 人皮魔
入眼所及的一切都在崩塌,破碎的水泥与砂砾像瀑布般倾泻而下,支撑着脚下的地面自水平变为倾斜,裂缝与洞穴肆意蔓延,视野不安定地摇晃着,幸存的数人不得不查找下一个立足点。
在升起的烟雾中,却有耀眼的光芒闪铄,从炽亮转为不详的猩红。
“什么——?”
宋雨棠眯起双眼,观察着对方的动作,看见刺青脸的强壮男人浑身上下正被奇妙的纹路复盖,随着呼吸起伏;每一寸纹路都象真实的血液般缓缓流淌,连烟雾都无法完全阻隔那妖异的光芒。
姜云湄边思索边推断时的自言自语,在她的耳畔浮现。
如此混乱的场面,只有她的“眼睛”才能看得清楚场上发生的一切。
宋雨棠绷紧神经,根据她的判断,刚才疤老大用“蜕皮”的能力摆脱麻痹后,明显是想要反击,却不知为何停住了动作。
她本来想要抓住这个机会乘胜追击,却也硬生生地停下脚步,从眼前局势中嗅到一丝不详的气味。
“不好,这家伙身上的真波动突然变得好强烈!开,让岑老师来处理!”
听到学姐的警告声,宋雨棠抿紧嘴唇,她身体的反应比思维更为敏捷,立即高高跃起,离开原位。
“瘤老七一一!!”
另一边,当疤老大发现自己身上浮现出熟悉的阵法纹路,同时他又失去了身体的控制权—·
男人很快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又惊又怒,朝着天空发出吼叫。
那个混帐老头,他在自己身上做了手脚!
二人合作的时候,瘤老七在他与他的手下们身上用兽血作颜料画下阵法图案,说是能待会儿结界发动之后,得靠这东西来分辨敌我、自由行动——-但现在看来,这就是那老东西留下的后手。
当然,疤老大不是没有料想到这一点,但他对自己的能力很有自信。
“蜕皮”一一制皮匠一脉的绝学,保命的底牌,当年被四大家追杀依旧能逃出生天的依仗。
他有信心能在任何一种陷阱和绝境中逃生;即便身负重伤或诅咒异力缠身之类的麻烦,都能依靠牺牲身上所包裹皮肤的方式彻底摆脱,只留下焕然一新的“人”。
制皮匠猎取活人、猎杀咒禁师,再夺去他们的皮,不是因为他们天性残忍,
而是修炼法门所需,皮就是他们身为咒禁师的资粮,他们的法器与甲胃。
通过制后的人皮,制皮匠们不但能夺取他人的身份、变幻外貌,甚至还能复制一部分受害者的能力;除此以外,每层“人皮”本身就相当于他们的一个替身,能抵住大部分伤害。
疤老大身为制皮匠的领袖,缝合了十儿件不属于自己的皮肤,不止有他亲手炼制的,还有从好几代以前流传下来的祖传宝物。
他身上能看见多处刺青与缝合痕迹,就是像征,能凭借此术超越普通咒禁师的限制,施展复数能力;与他交过手的人还往往会误以为他拥有“不止一条命”,极为难缠。
但他显然小看了浸淫钻研阵法一道数十年的老人,对方亲手绘制的纹路,看似不过是留在皮肤上的影子,却已悄然渗透入血肉骨髓。
疤老大毫无抵抗之力地中招了。
男人的瞳孔渐渐变得赤红,被血丝复盖,数股疯狂的意志正在侵蚀他的大脑。
连发挥实力的机会都没有,身为制皮匠一脉的领袖,身负振兴祖业的责任,
报复前任伙伴的怨恨,占领鬼市的野心,竟要如此恋屈地死去一除了怒骂之外,他再无它事可做。
男人的呼吸正在慢慢变得迟钝,产生室息感。
直到这个时候,疤老大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身上的那一块块缝上去的皮肤一一本该早就是一团死物,如今却象是又重获新生,开始疯狂增长。
人的皮、兽的皮,一个个蔓延,象是在自己身上抢占地盘,发生了激烈的争夺只有原本属于自己的身体组织,被这些异物迅速挤占了生存空间。
那老东西,究竟对自己做了什么?!
他瞪大眼晴,等着死神的脚步悄然靠近,又要直面身上发生的异变,这位杀人如麻的咒禁师,感到了难以言喻的恐惧。
曾经的制皮匠一脉,使用的素材往往是野兽的皮。
“皮匠”本是自周朝以来就已经成为某种特定职业和营生,历史源远流长的职业;而在此基础上发明的咒禁,用的是为祸一方凶兽和猛兽的皮,曾是保护人们的一方。
随着时代变迁,人类文明社会的日益扩张,天地灵气曾一度陷入低潮,适合当做素材的野兽愈加稀缺。
在疤老大的父辈一代,他们为了保全和发扬老祖宗留下来的手艺冥思苦想,
终于走上了歪路一一他们改良技术,学着用人皮、乃至其他咒禁师的皮来炼制禁物。
他们若能预见到灵气复苏时代的到来,或许就会心怀希望,不至于走上这条极端的道路,但这世上没有如果;
讽刺的是,这条路在某种意义上还真“走对”了,因为用咒禁师人皮所炼制出来的物品,往往残留着死者生前的力量。在灵气乏的时代,咒禁师群体数量明显比妖怪要庞大,让素材入手变得更容易。
这种改变使得这一脉实力大增,远远超过祖辈的成就。
以疤老大自己为例,他身上的十二件“异物”之中,有十一件都是人皮,只有一件是祖祖辈辈流传下来的兽皮,据说是曾在乡下小村庄被人们当成神灵供奉的“牛妖”身上割下来的,可见其稀缺程度。
但采取杀人剥皮的做法之后,他们不可避免地从“三教九流”之一堕落为邪术师一脉,最终真相曝光,其邪恶行径不容于同伴,被联手赶出了山阴鬼市。
在那之后,他们的行事作风没有任何改变,反而变本加厉。
新生的制皮匠一脉横行霸道数十年,用残忍手段剥下过数百上千人的皮,这种做法有伤天合,他们仿佛是在这一刻受到报应一一跟随疤老大的制皮匠们被“虎咆”的馀波剿灭,死伤惨重;而他们的老大,
则被自己的合作伙伴利用到死。
在鲜红色的光芒散去后,留在原地的已经不再是人类了。
“它”的体型超过四米以上,蔓延全身的皮在互相吞噬和角斗中不断增长,
最终形成了一头将原本身躯完全包裹在内的血肉怪物。
而疤老大自身的肉体,自然是被这些异物吃了个干净,一点不剩。
怪物的肌肉发达到近乎畸形地隆起,两条垂落至地面的长骼膊,一对反曲着的蹄足,肌肉表面沾满粘腻的血痕,象是刚从母胎里生出来,样貌近似于西方神话传说中的“恶魔”。
最奇异的特征莫过于它的头顶,撑出两支复盖有螺旋花纹的牛角,又粗又厚实,色泽漆黑油亮。
这证明了一点:在这场以疤老大身体为战场的斗争中,最终获取胜利、得到这副新生躯体控制权的,正是那件来自古代牛妖的皮。
死者与妖魔的皮肤在外界力量的刺激下融合异变,由此诞生出自然界不可能诞生的异类。
并非妖,并非鬼魂,更不会是人类,非要用一个字形容的话,那就是“魔”。
整个世界都在摇晃,而制造了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则一副“我还没用力你就倒下”的表情站在瘤老七面前,用一种轻描淡写的口吻发问:
“怎么,这就结束了?”
老人面色颓唐,样貌狼狐,默然不语。
他脚下的大理石板已碎成粉;再往下是土壤,变得颜色暗淡无光、灰白一片。
“游龙法”构筑起的临时法阵联通的是鬼市下方流动的地脉能量。
所以,岑冬生刚才那三发拳头,打的不是他这个人,而是汇拢过来的龙脉能量一一男人相当于是在向这片大地挥拳。
这就是为何刚才地下城市的震动都持续不止,直到现在都尚未消停的缘由。
借助天地自然中的大循环,放大自身的力量,正是地仙系咒禁师的拿手好戏;而精通阵法一道的瘤老七,更是将这种优势发挥到了极致。
他本人年老体衰,年轻时又曾受过重伤,从更高的阶位上跌落,损伤惨重,
自身实力十不存一,因此只能另辟径,将全部精力都放在了琢磨阵法上,这才有了“游龙法”这一创举。
纵使借助了地脉那相对于普通咒禁师而言规模庞大的能量,却仍无法完全挡住那青年凶猛的“一人之力”
一整座鬼市都在颤斗,因为他的拳头!
“不继续吗?好,那就让我来结束吧。”
岑冬生稍等片刻,见他再没有动作,很快做出判断。
虽然有点遗撼,但他不会再继续等下去。
渴望战斗是一回事,岑冬生没有忘记自己的目的,那就是从老人的口中问清楚真相。
对方能从正面接住自己的虎咆,已经算是出乎意料了。
风再一次刮起。
同样是不紧不慢的动作,是在放任机会,可靠他一人已经没有希望了。
在那令人摒息的压迫感中,老人的眼前甚至出现了自己被打碎成粉末的死亡幻觉。
“抱歉了,我只能这么做——
老人低声喃喃,看似是对被自己坑害的合作伙伴说话,却没有人能听见;即便听见了,也不可能得到谁的谅解。
所以,这实际上是他在和自己对话,
他的师父希望自己的弟子们都成为心怀天下、匡扶正义之人,曾经的他也是这么要求自己的—
若是年轻时的“老七”,绝不可能对自己的伙伴背信弃义,哪怕对方是个杀人如麻的剥皮狂;更应该从最开始就不与邪术师之辈同流合污。
但斯人已逝,他心中的仇恨之火,却在数十年的时光中,不曾有片刻熄灭。
让他在计划执行至这关键一步时放弃?绝无可能。
老人伸出布满皱纹的手指,颤斗着触碰自己的后脖子。
那里有一片鲜红的烙痕,宛如一处永远无法痊愈的伤疤,每次触碰都会带来新鲜的痛楚。
而如果仔细观察烙痕的走向,就会发现它与疤老大身上的纹路极为相似“想逃?”
对面那位青年注意到了他的动作。
“放心,我不打算就这样灰溜溜地离开。”
老人咧开嘴,露出漏风的牙齿。
“与我的“合作伙伴’”过过招吧。”
烟尘弥漫中,一个高大如妖魔的身影若隐若现,散发着惊人的压迫感。
看到这一幕,岑冬生低声笑了起来。
有姜云湄在,其实现场的情况一直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包括瘤老七在制皮匠领袖身上做的手脚、以及后者身上发生的异变。
要说来不来得及阻止,大概是来得及的·但他却是在另一种直觉的驱使下,放任了这一切的发生。
腐老七的目的是制造出一个足以缠住他的棘手敌人;
但对于岑冬生来说,除去适合当“磨刀石”的对手难得以外,他还嗅见了熟悉的气味一一“那似乎—”
男人眯起了眼睛,由于《他化自在》的存在,他对类似气息的感知十分敏锐。
“是一头‘魔”。”
妖魔鬼怪中的“魔”,可谓这个世界上的人类要面对的种种超自然威胁之中,最稀有的一种。
其概念划分就很不清淅:有的魔是身为咒禁师的人类堕落而成,有的魔是被一群人想像出来、因崇拜、信仰乃至恐惧而诞生的虚构之物。
岑冬生需要吸收“魔”的力量作为特等咒禁的拼图,但就算背靠安知真和超工委的大山,能得到的相关情报依旧稀缺,如今只差了最后一步。
所以一一真是奏巧。
“啊,特地送上来这份大礼,我还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