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
剧烈的、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在昏暗的、弥漫着草药与血腥味的石室中,骤然响起。
一直守在石台边、几乎已经到了油尽灯枯边缘的林晓等人,如同被雷击,猛地抬起头,死死地盯着石台上那道身影。
陆青珩紧闭的双眼,剧烈地颤抖着,睫毛上凝结的冰霜(是之前救治时留下的寒属性药物残留)簌簌掉落。他苍白到近乎透明的脸上,泛起了一丝极其不正常的、病态的潮红。他的胸膛,开始了明显的、却依旧微弱而艰难的起伏。每一次呼吸,都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伴随着压抑的、仿佛破风箱般的嘶鸣。
“王上!王上您醒了?!” 林晓枯瘦的手,颤抖着,想要去触碰陆青珩,却又不敢,眼中瞬间涌出了浑浊的泪水,声音哽咽。
陆青珩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眼睛,缓缓地、极其费力地,睁开了一道缝隙。
那双曾经深邃如寒潭、锐利如刀锋的眼眸,此刻,黯淡无光,布满了血丝,瞳孔甚至有些涣散。但,在那瞳孔的最深处,却似乎燃烧着一点微弱的、却无比执拗的、冰冷的火焰。
他的目光,先是茫然地在石室顶部的岩石上停留了几秒,似乎在努力地适应着从那无边的黑暗与灵魂深处的风暴中回归现实的感觉。
然后,他的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
目光,扫过林晓那布满刺青与疲惫的、老泪纵横的脸庞,扫过周围几名同样激动得浑身颤抖、几乎要虚脱的巫医和魂术师,扫过这间简陋、昏暗、却弥漫着浓重药味与血腥味的石室……最后,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厚重的石壁,投向了远方——那个方向,即使在这深深的地下石室中,似乎也能隐约感应到那股通天彻地的、令人灵魂颤栗的、毁灭性的威压。
那道乳白色的、连接天地的光柱。
“嗬……嗬……” 陆青珩张了张嘴,试图说话,却只发出了几声嘶哑的、如同砂纸摩擦般的气音。他的喉咙,干涩得如同着了火,他的身体,每一寸血肉、每一根骨骼、甚至是灵魂深处,都在发出痛苦的、哀嚎般的呻吟。那是本源枯竭、魂火将熄、肉身濒临崩溃的极致痛苦。
但,他的眼神,却在看清周围一切、感知到远方那道光柱的瞬间,骤然变得无比锐利、无比清醒,甚至……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冰冷的决绝。
没有时间了。
那道光柱,那是“系统”在启动更高级的、毁灭性的“清理程序”。高级代理人,或者说,更高权限的“神选者”,即将降临。
冥府,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最后关头。
不。
不仅仅是冥府。
是所有被“筛选协议”这个冰冷系统判定为“错误”、“异端”、“需要净化”的存在,都已经到了最后的关头。
他,没有时间去绝望,没有时间去悲伤,甚至……没有时间去仔细感受这从死亡边缘挣扎回来的虚弱与痛苦。
“水……” 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从干裂的、渗出血丝的嘴唇中,挤出了一个字。
林晓连忙捧来一个粗糙的、缺了口的石碗,里面是小半碗浑浊的、带着土腥味的水。他小心翼翼地、颤抖着,将水一点点喂进陆青珩嘴里。
冰凉的、带着土腥味的液体,滑过如同火烧般的喉咙,带来一丝微弱的湿润感。陆青珩贪婪地、却又极其克制地吞咽了几口,然后,艰难地抬起了一只手。
他的手,苍白、枯瘦、布满了细密的、如同瓷器碎裂般的裂纹(是过度透支生命与灵魂的后遗症),颤抖得厉害。但,他还是稳稳地、缓慢地,指向了石室角落里,那个被一块厚厚的、沾染了血迹的兽皮覆盖着的、不起眼的、方方正正的金属箱子。
“那……那个……拿……过来……” 他的声音,依旧嘶哑,却清晰了许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的决断。
一名魂术师连忙踉跄着跑过去,掀开兽皮,露出下面那个表面布满了划痕、但依旧能看出精良做工的、银灰色的金属箱子。箱子不大,却异常沉重。他费力地将它搬到了石台边。
陆青珩颤抖着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到金属箱子侧面一个不起眼的、如同指纹识别区般的位置。
“嗡——”
一声微弱的、仿佛能量流动的轻响。箱子表面,亮起了一道道幽蓝色的、复杂的、不断流转的符文。这些符文,与冥府常见的、偏向阴冷、死寂的死亡符文截然不同,充满了一种精密的、理性的、属于旧时代高科技造物的美感。
“羲和……残存……最高权限……紧急通讯网络……开启……” 陆青珩闭上了眼睛,似乎在积攒着力气,也似乎在通过某种方式,与箱子内的存在进行着沟通。
几秒后。
“咔哒”一声轻响,金属箱子的盖子,自动向两侧滑开。露出了里面——并非什么强大的武器或宝物,而是一个造型简洁、线条流畅、表面布满了细微指示灯的、约莫半人高的、银灰色的圆柱形装置。装置的中心,是一块幽蓝色的、如同水晶般的屏幕,此刻,屏幕上正流淌着瀑布般的、复杂到令人眼花缭乱的数据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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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羲和——那个来自旧时代的、破损严重的超级人工智能核心——目前能维持的、覆盖范围最广、保密等级最高、也是耗能最大的紧急通讯装置的外接终端。
“王上!您的身体……” 林晓看到这装置,立刻明白了陆青珩要做什么,脸色骤变,急切地想要阻止。启动这种级别的通讯,哪怕只是最简单的信息发送,对此刻油尽灯枯的陆青珩来说,也是巨大的、可能致命的负担!
“必须……做……” 陆青珩睁开眼,眼中那冰冷的、决绝的火焰,燃烧得更加炽烈。他的目光,扫过林晓,扫过周围每一张写满了担忧、恐惧、却又带着最后一丝期盼的脸庞。
“我们……守不住。” 他的声音,依旧嘶哑,却一字一顿,清晰地传入了每一个人的耳中,“那光柱……是‘系统’的高级清理程序……是比加尔文……更高权限的‘神选者’……即将降临。”
“我们会死。所有人……都会死。”
“但……不能……只有我们死。”
“真相……必须……传出去。”
“给……所有……还在抵抗的人……一个知道……自己在对抗什么的机会。”
“也给那个冰冷的系统……制造一点麻烦。”
他的话,如同冰锥,刺入了每一个人的心脏。绝望,再次如同潮水般涌来。但,在这绝望的最深处,却又似乎有什么东西,被点燃了。
陆青珩不再多言。他深深地、艰难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空气中那稀薄的氧气、那绝望的气息、那最后的力气,全部吸入肺中。
然后,他颤抖的、布满裂纹的手,缓缓地、却坚定地,按在了那幽蓝色屏幕旁一个凸起的、红色的按钮上。
“羲和……启动……最终协议……‘火种播撒’程序……” 他闭上眼,用一种近乎呢喃的、却带着某种奇异韵律的、旧时代的语言,低声说道。
“指令确认。最高权限者,陆青珩。生物特征验证通过。灵魂波动验证……波动微弱,状态极差,强行启动将导致不可逆损伤。是否确认执行‘火种播撒’最终协议?” 一个冰冷的、毫无情感波动的、带着明显电子合成音质感的女声,从装置中传出。
“确认。” 陆青珩没有丝毫犹豫,声音嘶哑,却斩钉截铁。
“指令接收。启动‘深空低语’协议。开始扫描并接入所有已知、残存、可用的隐蔽通讯频道、灵能共振节点、地脉信息回响点……”
“正在建立临时加密广播网络……建立完成。”
“正在生成广播信息……信息内容,将由最高权限者口述,经本机加密、压缩、混入多重冗余校验码后发送。请发言。”
装置中心那块幽蓝色的屏幕,亮了起来,上面出现了一个不断闪烁的、代表“录音中”的符号。
陆青珩再次睁开眼,目光仿佛穿透了石壁,穿透了堡垒,穿透了冥土上空那铅灰色的阴云,投向了这片满目疮痍的、广阔的、被“筛选协议”笼罩的大地。
他的声音,依旧嘶哑,却带着一种冰冷的、仿佛能穿透灵魂的、直达本质的力量,开始了他的最后的、面向这个世界所有被“系统”标记为“错误”的存在的播撒:
“致所有听到这段信息的、仍在抵抗、仍在挣扎、仍未被‘净化’的幸存者们……”
“我是陆青珩,冥府的统治者,也是刚刚击退了天启教廷一次‘净化’攻势、代价是十不存三的失败者。”
“时间紧迫,长话短说。以下,是我们用无数生命换来的、关于我们共同敌人的最终真相,请仔细聆听,并自行判断。”
“天启教廷,并非你们所知的、任何传统意义上的宗教或势力。他们,是一个笼罩全球的、名为‘筛选协议’的、冰冷的、程序化的、系统的地面执行终端。”
“所谓‘神选者’,是这个系统的高级代理人,更高权限的管理程序单元。祭司、圣骑士、乃至普通信徒,是被‘洗礼’(程序灌输与人格重塑)过的基层程序单元。他们的‘信仰’,是被植入的指令;他们的‘净化’,是系统的‘垃圾清理’程序。”
“我们——所有不被其‘标准’认可的存在,无论是人类的不同进化分支、变异生物、还是掌控了‘错误’力量的势力——在他们(它)眼中,都只是需要被‘格式化’、被‘清除’的系统错误、病毒、或垃圾文件。”
“这,不是信仰之战,不是文明之争。这,是一场系统对‘错误’的、单方面的、程序化的清理。”
“我们在‘铁砧堡垒’,刚刚击退了一名‘清理程序’(光辉之刃加尔文),代价惨重。而现在,更高级的‘清理程序’(更高权限的神选者),正在降临的路上。我们,很可能撑不过下一次攻击。”
“但,我们的毁灭,不应是无声的。这个真相,必须被知晓。”
“所以,我在此,以冥府之主的名义,向所有已知的、仍在抵抗的幸存势力——穴居人长老会的智者、变异兽群的王、流浪者团体的首领、荒野中隐藏的避难所、乃至是任何一个还在为生存而挣扎的个体——发出这最后的呼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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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抛弃成见,停止内斗,联合起来!”
“我们面对的,是一个没有情感、没有怜悯、只会执行‘清理’命令的冰冷系统。单独对抗,只有被逐个清除的命运。唯有联合,集中我们所有的力量、智慧、与生存的意志,才有可能,在这场不对等的、系统级的‘清理’中,撕开一道口子,争取到一丝……延续的可能。”
“这不是为了荣耀,不是为了信仰,仅仅是为了……生存。”
“信息中已附上我们目前掌握的、关于‘筛选协议’及教廷力量体系的部分分析数据,以及一组动态加密的联络频率与校验码。愿意联合者,可通过此频率尝试联络。但,请务必谨慎,提防教廷(系统)的监听与追踪。”
“我们的时间……都不多了。”
“愿真相之光,能刺破这笼罩世界的、系统的黑暗。”
“愿生存之火,能在这最后的凛冬中,继续燃烧。”
“此为……最后的播撒。陆青珩,于冥府将倾之际。”
话音落下。
石室内,一片死寂。只有那幽蓝色屏幕上飞速流淌的数据流,发出轻微的、滋滋的电流声。
陆青珩仿佛用尽了最后的力气,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一口暗红的、带着冰碴的鲜血,猛地从他口中喷出,溅在了石台边冰冷的地面上,开出一朵凄厉的花。
“信息加密完成。广播网络已就绪。开始发送……” 羲和那冰冷的电子音再次响起。
“发送。” 陆青珩用微不可闻的声音,吐出了最后两个字,然后,眼前一黑,身体彻底软倒了下去,再次陷入了深度的、比之前更加危险的昏迷。他脸上那一丝病态的潮红迅速褪去,重新变得惨白如纸,气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王上!” 林晓等人惊呼着扑了上去。
而此时,那银灰色的装置,屏幕上幽蓝色的光芒大盛!一股微弱的、却带着某种奇异频率的、无法被常规手段探测的能量波动,以装置为中心,瞬间扩散开来!
这波动,无视了厚重的石壁,无视了堡垒的残破防御,甚至似乎在一定程度上无视了那笼罩天地的、乳白色的“圣光之壁”的干扰与压制,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的涟漪,又如同深秋原野上最后的蒲公英,带着那冰冷的、残酷的真相,带着那绝望中的最后一丝呼吁,悄无声息地、却又坚定地,向着四面八方,向着这片被“筛选协议”笼罩的、满目疮痍的大地的每一个角落……
播撒而去。
它会被谁接收到?
穴居人那深邃、古老的地下网络中,那些依靠地脉共振传递信息的智者?
荒野上那些强大的、拥有着奇异灵能感应的变异兽王?
流浪的、在废墟与夹缝中求存的、却也许保留着旧时代某些通讯设备的人类团体?
还是……其他一些隐藏得更深、抵抗得更隐秘的幸存势力?
无人知晓。
这是一场注定无法得到即时回应的、单向的、绝望的广播。
但,这是陆青珩,是冥府,在最后的时刻,为这个世界,为所有仍在抵抗的存在,留下的……
最后的火种。
与……
最后的抗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