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呜——呜——!”
苍凉而急促的退兵号角,终于在那片乳白色的、“圣光之壁”笼罩的、虚假的天光之下,遥远地、仓皇地响起。
声音嘶哑而断续,早已不复之前的恢弘与威严,充满了恐慌与急迫,仿佛背后有恶鬼在追赶。
溃散的白色潮水,如同找到了最后一丝方向,更加疯狂地、不顾一切地,向着号角传来的方向——也就是他们来时的、圣光大营的方向——亡命奔逃。他们丢盔弃甲,自相践踏,许多人甚至直接扔掉了象征着信仰与身份的圣徽与白色罩袍,只为能跑得快一点,再快一点。
冥府的守军与英灵,在追杀了数里之后,终于,在一声更加古老、沉重的、带着浓重疲惫与悲伤的、英灵的叹息(灵魂波动)中,缓缓停下了脚步。
那道青铜重甲的英灵将军虚影,高高举起那柄断裂的青铜巨剑,魂体在剧烈波动,眼中的魂火疯狂燃烧,死死地盯着远处那些狼狈逃窜的白色身影,仿佛恨不得追上去,将他们斩尽杀绝。
但,他最终,还是缓缓地,放下了巨剑。
“吼——!!!”
他向着溃逃的白色潮水,发出最后一声不甘的、愤怒的、震动四野的咆哮。随即,他那凝实了许多的魂体,开始如同风中的沙砾,缓缓地、不可逆转地,变得模糊、透明。
他身后,那无数淡蓝色的英灵身影,冲锋的姿态凝固,厮杀的怒吼停滞。他们眼中燃烧的魂火,同样开始明灭不定,魂体如同退潮般,从最边缘处开始,一点点地、化作星星点点的、淡蓝色的、微弱的光点,飘散、升腾,融入了空气中那无处不在的、冰冷的、死寂的死亡气息之中,最终,消失不见。
如同,从未出现过。
只留下空气中,那依旧激荡不休的、金戈铁马的、古老的、不屈的战意余韵,以及地面上,那无数新添的、白色的、迅速冷却的尸体,无声地诉说着他们曾经的存在与战斗。
“嗬嗬嗬”
“我们赢了?”
“我们守住了?”
“王上王上”
堡垒之前,残存的冥府守军,拄着残破的兵刃,拖着伤痕累累、几乎要散架的身躯,茫然地、呆滞地,看着眼前这片狼藉的、尸横遍野的战场,看着远处仓皇逃窜、消失在地平线后的白色身影,看着空中缓缓飘散的、淡蓝色的英灵光点。
劫后余生的巨大的、不真实的虚脱感,混合着目睹同伴成片倒下、王上在自己面前燃尽一切的巨大的、撕心裂肺的悲伤,如同两股截然不同、却同样汹涌的巨浪,狠狠地,拍打在他们早已麻木的、疲惫不堪的心灵之上。
“呜——!”
不知是谁,第一个,发出了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
这呜咽,如同点燃了炸药桶的火星。
“赢了我们赢了可是老张铁头他们都”
“王上!!王上——!!!”
“啊——!!!”
瞬间,劫后余生的、微弱的、本能的欢呼,还未来得及完全爆发,便被更加汹涌的、如同海啸般的巨大的悲伤与哭嚎,彻底地淹没、吞噬!
守军们跪倒在冰冷的、浸满了鲜血与污秽的焦黑土地上,抱着身边同胞那早已冰冷、残破不堪的尸体,捶打着地面,发出撕心裂肺的、绝望的、痛苦的嚎哭。有人茫然地四顾,寻找着熟悉的身影,却只看到一片片空白的位置,和更多的、冰冷的、残缺的面孔。有人跌跌撞撞地冲向城头,想要确认那个倒下的、黑色的身影,却被身边的同袍死死拉住,只能发出更加痛苦的哀嚎。
胜利了。
是的,他们打退了不可一世的圣殿先锋军,甚至击杀了对方的统帅,那位强大得如同神明般的“光辉之刃”骑士长。
但,这胜利的代价,太大了。
大到,让人无法承受。
“清点伤亡。” 一个嘶哑的、仿佛砂纸摩擦般的声音,在一片哭嚎与混乱中,艰难地响起。
是那名独臂的、脸上带着狰狞伤疤的冥将。他拄着一柄断裂的、沾满了黑红血污的斩马刀,踉跄着,走到了堡垒前那片最为惨烈的、尸骸堆积如山的阵地前。他仅剩的独眼,通红,布满了血丝,却死死地抿着嘴唇,不让眼眶中那滚烫的液体流下。
他的命令,如同一盆冰水,稍稍浇熄了一些失控的悲恸。
残存的、还能行动的军官和士兵,开始强忍着巨大的悲痛,如同行尸走肉般,麻木地,蹒跚在这片人间炼狱般的战场上,清点着幸存的同伴,收敛着同袍的遗体,统计着触目惊心的损失。
数字,一点一点地被汇总上来。
每一个数字的报出,都如同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每一个幸存者的心头。
“第一防区,‘黑狱’重甲队三百七十二人幸存十一人。”
“第二防区,‘幽影’游弋者两百零五人幸存九人,皆重伤。”
“第三防区,‘铁壁’盾卫队全员战死。”
“亡灵军团低阶骷髅、僵尸损耗超过九成五。骸骨巨像全部损毁。死亡骑士确认陨落四十七骑,余者皆受重创,魂火微弱。”
“堡垒防御阵法核心超载损毁,阵基裂纹遍布,已无法修复。”
“储备魂晶耗尽。”
“治疗药剂、符文箭矢、爆裂法球等常规物资,全部见底。”
“”
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
只有呼啸而过的、带着浓重血腥与焦糊味的、冰冷的风,呜咽着,穿过残破的城墙豁口,穿过堆积如山的尸骸,穿过每一个幸存者冰冷而空洞的胸膛。
此战,冥府最精锐的、驻守“铁砧堡垒”的核心战兵,十不存三。
那些跟随陆青珩征战多年,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百战余生的老兵,十亭去了七亭。
耗费巨大资源、精心培养的、作为重要依仗的亡灵军团,几乎被打光,高阶亡灵损失惨重。
赖以固守的堡垒防御体系,彻底瘫痪。
所有的战略物资储备,消耗殆尽。
这,就是胜利的代价。
一场惨烈到极致的、用血肉与灵魂堆砌出来的、惨胜。
“王上情况如何?” 独臂冥将嘶哑着嗓子,终于,问出了那个所有人都最关心、却又最不敢面对的问题。他的声音,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几名身上缠绕着浓厚死亡气息、脸上带着疲惫与凝重的、冥府的巫医和魂术师,小心翼翼地、从那残破的城头,抬下了一个简陋的、用断裂的门板和破布临时拼凑的担架。
担架上,静静地躺着那个黑色的身影——陆青珩。
他身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散发着微弱冥气的灰布,只露出一张苍白到毫无血色、仿佛失去了所有生机的、俊美却冰冷的脸庞。他胸口,那枚古朴的玉佩,静静地贴在那里,黯淡无光。
一名年长的、脸上布满了黑色符文刺青的老巫医,颤抖着、枯瘦的、沾满了黑红血污的手,轻轻地,探了探陆青珩的鼻息,又按了按他冰冷的、毫无起伏的脖颈。
良久。
老巫医缓缓地,收回了手。
他抬起头,看向周围那一双双充满了希冀、恐惧、哀求的、通红的眼睛。
他张了张嘴,干裂的嘴唇翕动了几下,却没能发出任何声音。只有两行浑浊的、混合着血污与灰尘的泪水,无声地,顺着他脸上那狰狞的符文刺青,蜿蜒而下。
“王上魂火将熄肉身本源枯竭” 他的声音,嘶哑得仿佛破旧的风箱,每一个字,都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老朽无能只能暂时用秘法吊住最后一丝魂引但”
他没有说下去。
但所有人,都明白了。
最后的、微弱的希望,如同狂风中的烛火,摇曳着,随时都会彻底熄灭。
独臂冥将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仅剩的独眼中,最后一丝光芒,也彻底黯淡了下去。他猛地转过头,不敢再看那担架上冰冷的身影,不敢再看周围同袍们那瞬间失去了所有神采的、绝望的眼神。
他死死地握紧了手中断裂的斩马刀,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咯咯作响。
“带王上回去。” 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声音冰冷得如同万载寒冰,“不惜一切代价。”
“是!” 几名巫医和魂术师,哽咽着,小心翼翼地抬起担架,如同捧着世间最珍贵、也最脆弱的瓷器,向着堡垒深处、那唯一还算完整的、临时搭建的救治区域,踉跄而去。
残存的守军们,默默地让开一条通道,目送着那担架远去。每一张沾满血污与灰尘的脸上,都写满了巨大的悲伤、茫然,以及一丝深藏的、对未来无尽的恐惧。
胜了。
却也败了。
败得,如此彻底,如此惨痛。
冰冷的风,依旧在呜咽。
残破的堡垒,无声地矗立,如同一具巨大的、冰冷的、伤痕累累的尸体。
堡垒前,尸山血海,狼藉一片。
侥幸存活下来的冥府士兵,麻木地、沉默地,开始收殓同胞的遗体,打扫着这片用生命与灵魂换来的、浸满了鲜血的、冰冷的
胜利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