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道域，议事大殿。
藤正在给烈包扎伤口——烈的右臂几乎被撕碎，伤口边缘泛着诡异的紫黑色，那是九幽秽傀的腐蚀性能量。沧波在一旁调制药液，生命道痕的器灵悬浮在空中，散发出柔和绿光，压制着烈体内的腐蚀蔓延。
“第八波了。”烈咬着牙，额头上全是冷汗，“那些秽傀像是知道我们在集结联军，拼命冲击外围防线。再这样下去，我们撑不到张道主回来。”
“撑不住也得撑。”藤的声音很稳，但手指在微微颤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连续三天不眠不休主持阵法的消耗，“道主离开时说最多三天，现在才过去两天半。我们至少还要守半天。”
“半天……”烈苦笑，“现在每一刻都有兄弟战死。真仙已经陨落了七位，玄仙超过五十。再守半天，混沌道域的家底就打光了。”
沧波抬起头：“龙族和真凰族的援军呢？”
“龙皇敖广亲自带人来了，但被九幽的‘黑潮’挡在三千星里外。”藤说，“真凰族那边……他们刚经历内乱，能抽调的力量有限，至少要一天后才能到。”
“那就是说，我们还得孤军奋战一天？”烈握紧完好的左手，“妈的，拼了！大不了老子燃烧本源，带一队死士冲进黑潮，给龙族撕开一道口子！”
“胡闹！”藤瞪了他一眼，“你燃烧本源能撑多久？一刻钟？两刻钟？就算撕开口子，你也回不来了！道主临走前怎么交代的？‘保存实力，等我回来’！你都忘了？”
烈沉默了。
大殿里只剩下沧波调制药液的细微声响，和烈压抑的喘息。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青阳冲了进来，脸上是罕见的慌乱：“藤！烈！沧波！出事了！”
“怎么了？”藤立刻起身。
“玄苦……玄苦的状态不对劲！”青阳语速极快，“刚才我去看他，他坐在静室里，一动不动。我喊他，他没反应。我伸手想拍他肩膀，结果……结果他的手自己抬起来，抓住了我的手腕！”
青阳撩起袖子，手腕上赫然有五道漆黑的手指印——那是被心魔侵蚀的痕迹。
“他抓着你说了什么？”藤沉声问。
“他说……”青阳吞了口唾沫，“‘时间到了，该归位了’。然后他就松手，重新闭上眼睛，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但我能感觉到……他体内的金刚怒焰，已经压制不住心魔种子了！”
藤脸色一变：“还剩多久？”
“最多两个时辰！”青阳说，“凌雪正在那边守着，但她说……玄苦的佛光已经彻底变成黑色了。那是心魔完全掌控肉身的征兆！”
“两个时辰……”藤快速思考，“岩呢？他的‘镇魂钉’炼得怎么样了？”
“不知道，岩在器魂秘境里三天没出来了。”沧波说，“我昨天送丹药进去时，看到他在熔炼一种我从没见过的金属，说是要用‘匠魂晶’的本源炼制能镇压心魔的器物。但……”
她没说完，但意思都懂——岩只剩残魂，炼制这种级别的器物，消耗的是他魂体的根本。成功了，器物出世，他魂体可能消散。失败了，器物毁，他也会魂飞魄散。
“我去看看。”藤转身朝大殿深处走。
但刚走两步，整个混沌道域突然震动起来。
不是来自外部的攻击，而是……来自内部。
一股暴戾、炽热、仿佛要焚烧一切的气息从青阳身上爆发出来。他的双眼瞬间变成赤红色，太阳真火不受控制地涌出体表，将大殿的地面烧出一个个焦黑的坑洞。
“青阳！”烈惊呼。
“我……控制不住……”青阳抱着头跪倒在地，声音痛苦，“有什么东西……在我脑子里……醒了……”
藤立刻反应过来：“蚀骨魔尊种下的心魔种子！它被激活了！”
她冲向青阳，双手结印，无数符文从袖中飞出，化作锁链缠向青阳。但太阳真火太狂暴了，符文锁链刚一靠近就被烧成灰烬。
“沧波！生命屏障！”藤大喊。
沧波催动生命道痕，翠绿色的屏障笼罩青阳。但屏障刚成型，就被青阳一拳轰碎——那一拳的威力，已经超出了金仙初期的范畴，直逼金仙中期！
“他燃烧本源了！”烈冲上去，用没受伤的左臂架住青阳的第二拳，但被震得连退七步，嘴角溢血，“藤！快想办法！再这样下去，他会把自己烧死！”
藤咬牙，从怀中取出一枚玉简——那是张炁临走前留下的，里面封存着一道琉璃仙帝的净化之力。但玉简只能使用一次，她原本是留给玄苦最后时刻用的。
现在……
“用吧。”一个虚弱的声音从大殿深处传来。
岩的魂体飘了出来。
他的魂体比三天前透明了至少三成，仿佛随时会消散。但手中托着一根三寸长的黑色钉子——钉子表面布满细密的符文，那些符文在缓缓流动，像是活物。
“镇魂钉，炼成了。”岩将钉子递给藤，“用这个，钉入青阳的眉心，能暂时镇压心魔。但只能维持六个时辰。六个时辰后，心魔会反扑，而且更凶。”
“那你……”藤看着岩几乎透明的魂体。
“我没事。”岩笑了笑，虽然那笑容在透明的脸上显得很诡异，“匠魂晶的本源还够我撑三天。三天后……再说吧。”
藤不再犹豫，接过镇魂钉，冲向青阳。
此刻的青阳已经完全失控。太阳真火化作一尊三丈高的火焰巨人，在大殿中疯狂破坏。烈和沧波联手压制，但节节败退——青阳燃烧本源后，实力暴涨，几乎达到金仙后期！
“青阳！醒醒！”藤一边躲避火焰攻击，一边寻找机会。
但青阳听不见。他的识海已经被心魔占据，眼中只有毁灭的欲望。
“没用的。”岩说，“心魔已经掌控了他的主意识。除非有人能侵入他的识海，从内部击溃心魔，否则……他撑不过一刻钟就会本源燃尽而死。”
“侵入识海？”藤脸色难看，“现在道域里，谁能做到？我和烈都只是真仙，沧波不擅战斗。凌雪在守玄苦，分不开身——”
话音未落，两道流光从天而降，落在大殿门口。
张炁扶着墨渊，走了进来。
“道主！”藤惊喜。
但张炁没时间回应。他一进来就看到了失控的青阳，也感受到了那股熟悉的、属于蚀骨魔尊的心魔气息。
“果然爆发了。”张炁将墨渊交给沧波，“照顾好他。”
他一步踏出，出现在青阳面前。
火焰巨人一拳轰来，拳头所过之处，空间扭曲。但张炁不闪不避，抬手接住了这一拳。
混沌道域展开，八种道痕化作锁链，缠住火焰巨人。吞噬道痕疯狂吞噬太阳真火，封印道痕压制心魔气息，时间道痕减缓青阳的本源燃烧速度。
“青阳，是我。”张炁盯着火焰巨人核心处那双赤红的眼睛，“听得见吗？”
火焰巨人发出非人的咆哮，另一只手抓向张炁的头颅。
张炁叹了口气。
“那就得罪了。”
他眉心处，混沌道灵浮现。一道混沌色的光芒射出，没入火焰巨人的眉心——那是张炁的一缕分魂，他要强行侵入青阳的识海。
识海之内，是一片火海。
太阳真火在这里燃烧得更加狂暴，火焰中隐约能看到无数扭曲的人脸——那是青阳宗被灭门时，死去的同门的执念残影。而在这片火海的中央，站着一个身影。
青阳。
但又不是青阳。
他的身体一半是正常的，一半被漆黑的、蠕动的物质覆盖。正常的那半张脸满是痛苦，漆黑的那半张脸却在狞笑。
“张兄……快走……”正常的那半边嘴艰难地说，“我控制不住……心魔要……吞噬我了……”
“不会让它得逞的。”张炁的分魂出现在他面前，“青阳，听着，我现在要帮你镇压心魔。但需要你配合——把你最痛苦的记忆，最深的愧疚，全部展示给我。”
“不行……”青阳挣扎，“那些记忆……太脏了……我不想让你看到……”
“正因为脏，心魔才能利用它。”张炁说，“相信我，青阳。我们是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没有什么不能让我知道的。”
青阳沉默了。
许久，他闭上眼。
火海开始变幻。
画面出现——
三百年前，青阳宗山门。
九幽秽傀大军如潮水般涌来。青阳作为首席弟子，本该率众抵抗。但他……逃了。
不是因为怕死，而是因为师尊在最后一刻，用秘法传音给他：“青阳，你是宗门最后的希望。走！立刻走！去东海找龙族求援！”
他相信了。
他转身逃离战场，拼命飞向东海。
但他没看到的是——在他离开后，师尊眼中的绝望，和那句没说完的话：“其实……没有援军……我只是……想让你活下去……”
青阳逃了三天三夜，终于到了东海。但龙族拒绝了，因为那时候龙族自身难保，正被九幽的另一路大军围攻。
他灰溜溜地返回，看到的……是已成废墟的青阳宗。
满山尸骸，无一活口。
他在废墟中跪了三天，然后……记忆开始扭曲。
在他的“记忆”里，他不再是个逃兵。他成了血战到底的英雄，独自斩杀三位魔君，最后力竭被俘，在刑场上宁死不屈，被同门拼死救出。
这个虚假的记忆，是他自己给自己编织的。
因为他承受不住真相——承受不住“因为自己的逃离，宗门覆灭”的罪恶感。
“原来……是这样……”张炁看着那些记忆碎片，轻声说。
“很可笑吧？”漆黑的那半边脸开口了，声音嘶哑难听，“这个傻子，为了逃避愧疚，给自己编了个英雄故事。但他骗得了别人，骗不了自己的心。那份愧疚，那份懦弱，一直在心底腐烂，成了我最好的养料。”
心魔彻底显形——它从青阳体内剥离出来，化作一个和青阳一模一样、但通体漆黑的身影。
“张炁，你来得正好。”心魔狞笑，“我可以借助你的力量，彻底吞噬这个懦夫的神魂。到时候，这具身体就是我的了。我会跟着你，去九幽深处，然后在最关键的时刻……”
它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
张炁看着它，又看看还在挣扎的青阳。
“青阳。”张炁说，“你师尊让你走，是真的想让你活。你不是逃兵，你是宗门留下的火种。青阳宗覆灭，不是你的错，是九幽的错。你的同门不会怪你，他们只会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替他们报仇。”
青阳浑身一震。
“可是……我……”他的声音哽咽，“我明明可以留下来……和他们一起死……”
“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张炁说，“活着，才能报仇。活着，才能重建青阳宗。活着……才是对逝者最好的告慰。”
他伸出手：“现在，选择权在你。是继续沉浸在虚假的英雄梦里，被心魔吞噬；还是面对真相，接受自己的不完美，然后……带着这份不完美，继续走下去？”
青阳看着张炁的手，又看看对面狞笑的心魔。
许久，他深吸一口气。
“我选……活下去。”
他握住了张炁的手。
与此同时，外界。
藤看准时机，将镇魂钉钉入了青阳的眉心。
黑色符文爆发，化作无数锁链，缠住了正要彻底吞噬青阳神魂的心魔。心魔发出不甘的咆哮，但被镇魂钉的力量一点点拖回青阳体内，重新封印。
火焰巨人消散。
青阳恢复了原状，倒在地上，昏迷不醒。但他的气息已经平稳，眉心处那枚镇魂钉正在缓缓旋转，压制着心魔。
张炁的分魂回归本体，睁开眼睛。
“他没事了。”张炁说，“但镇魂钉只能维持六个时辰。六时辰后，心魔会再次爆发。而且下一次……会更难压制。”
“六个时辰……”藤计算着时间，“那正好是玄苦心魔爆发的时间点。”
张炁点头：“我知道。所以我们只有六个时辰的准备时间。”
他看向大殿深处：“岩，你炼制的镇魂钉，还有多少？”
“材料只够三根。”岩说，“一根给了青阳，一根留给玄苦，还剩一根……道主是打算？”
“给我。”张炁说，“终焉之种在我体内开始苏醒了，我需要用它暂时压制。”
岩没有犹豫，将最后一根镇魂钉递给张炁。
张炁接过，钉入自己的眉心。
黑色符文蔓延，暂时压制住了道基深处那个蠢蠢欲动的漆黑一点。
“现在。”张炁看向众人，“召集所有能战之人。六个时辰后，我们强攻九幽。”
“强攻？”烈瞪大眼睛，“道主，九幽深处有七十二魔君，还有无数秽傀大军，我们这点人……”
“不是我们这点人。”张炁说，“是整个洪荒联军。龙族、真凰族、混沌道域、大雷音寺残余……所有还能拿起武器的人，全部集结。”
他顿了顿：“这一战，不是为了胜利，是为了……争取时间。我们需要在外围牵制九幽大军至少三个时辰，为我争取杀进九幽之主寝宫，夺取终焉火种的时间。”
“三个时辰……”藤深吸一口气，“道主，联军集结需要时间，至少……”
“四个时辰。”墨渊开口了，他已经恢复了些，虽然脸色依然苍白，但那双幽蓝的眼睛已经重新亮起，“我刚才推演过了，最快也要四个时辰才能完成集结。也就是说，我们只有两个时辰的缓冲时间。”
“两个时辰……够吗？”沧波问。
“不够也得够。”张炁看向殿外，那里，夕阳正在西沉，将天空染成血色，“告诉所有人，这一战……可能会死很多人。包括我们。”
他转身，走向大殿门口。
“但有些事，总得有人去做。”